我最后打了一個電話告訴我媽,謊稱和幾個朋友出去野營了,還從大眾點評找了幾張別人拍的照片發給她,以掩蓋我的行跡。
我獨自一人走了一遍老路。
從我小時候上學的胡同,到第一次和初戀約會的電影院,又跑去了大學周邊……
我沒有再失憶,沒有奇怪的頭痛,沒人再用古怪的眼光盯著我看。
我放棄了一些,我無法想象的東西。
……
三天后,我回家時,我媽看到我,松了口氣,露出了笑容。
那種笑容可能有某種意味,也可能什麼也不代表。
我不知她都看出了什麼,總之,之前的事在我倆之間就等于翻篇了。
我也沒有再去過那個精神病院。不知道那晚的騷亂以后,他們是怎麼解決處理的。
我在家里歇業半年,我和大龔之間的紙條通信,我看作寶貝似的一些玩意,都積了一層灰。
在我眼里,那層灰就好像保護膜一樣,它們積得越厚,越讓我的現實穩固一些。
但舊物總得收拾。
某個早晨,我起床后,打定主意把以前那些荒唐東西都扔出家門。
收拾好要扔的東西,我又開始清理電腦。
忽然,我發現了多年前的大學畢業照。
因為是數碼照片,到現在看還是新鮮光亮,就跟昨天剛照的似的。像素也清楚。
我記得,這是大龔為我拍的最后一張照片。里面是戴著學士帽的我,和大學教學樓的合影。
我曾經多次翻找大龔的照片,我記得大學時曾經給他拍過好幾張,但偏偏一張也找不到。
可他給我拍的照片,卻沒有消失不見。
可能……是因為里面沒有大龔,只有我自己。
照片里的我真是太自然,太正常了。乍一看,誰也不會覺得這種照片有什麼異常。
可仔細想想吧,怎麼會正常呢?
這世界上,已經沒有拍這張照片的人了啊。
等等。照片里的人是意識不到攝影師的……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情不自禁地,兩只腿自己一下就站了起來。
我往身邊環視了一圈。
明明是我自己的房間,我卻忽然感覺無比陌生。渾身發冷起來。
半年前,我以為曲老師獨自一人走入了一個黑暗世界,去追尋他那些我們不理解的理念去了……
可或許,正好相反。
我所在的,才是那個被創造的世界。
……你有什麼證據能證明,你不是活在他人的故事中?
你會發現。
你根本沒有。
想到這點,我就渾身發抖。
在我頭腦徹底失常之前,我打電話給了沈教授。
沈教授接到我的電話,很快安排我去了他的辦公室。
我時隔半年,又一次來到那個郊區的療養所。
這一次,沒有人對我隱瞞這個地方。
甚至一些醫生和護工看著我,都只是笑一笑,好像知道我當然會再回來。
我走進沈教授的辦公室,正好看到他獨自坐在辦公桌前,兩只手在桌子上擺弄著什麼。
我順著他的手望去,看到桌上一只小小的金屬羅盤。
看到的瞬間,我忽然感覺頭腦一陣發懵。
沈教授抬頭看看我:「來了,坐吧。等我下。」
他把那些小羅盤一一陳列在身后的鐵架子上,它們好像各有各的功效,又好像只是紀念品。
「……我媽做的那些東西,都是你要的?」
「是我。你父親人間蒸發以后,我有義務照顧她。半年前你母親給我打第一通電話,我就猜到那種事情最終發生了。
「你見到他了嗎?見到曲宏了嗎?」
我被這個名字嚇得一哆嗦。
「你、你知道他?他不是已經……不存在了嗎?」
「我手里沒有任何他的存在證據,但我知道他存在過,因為你還在。我是他的導師,這麼多年了,我一直在推導他做出的理論。」
「理論?」我說,心里忽然覺得怪怪的,很好笑似的,「就是存在另一個世界,他已經在那里延續他的后半生了嗎?對他來說,那里就是真實,這里反倒成了虛構。」
沈教授沉默了。
我腦子里曲老師的模樣突然顯現出來。
怪不得,他看上去不怎麼像我們同齡人。
在那個世界里,他衰老了。但我再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年輕的。
我緊緊抓著扶手,向前探著身子,好像這樣就能離真相更近一些。
「曲宏,我父親到底是什麼人?他為什麼一定要抹掉自己?」
「曲宏。」沈教授念出這個名字,竟像是充滿了懷念,「那可是那個年代少有的人。計算機工程、腦神經學雙博士學位,獨自一個人走進了交叉領域……即便沒有那些個頭銜,說實在的,像他那樣聰穎絕倫、目光卓絕的學者,我再沒有遇到過。」
我小時候起,就問過我媽很多次,我爸去了哪里。我媽支支吾吾。
久了,我就當他是個拋妻棄子,生了孩子趕緊跑了的男人。
可現在想來,我沒見過哪怕一個來找過我爸的人,哪怕要債的都沒有。
既然我曾經四處詢問大龔,應該也有人詢問過我爸的蹤跡才對,但他這個人卻無影無蹤的,好像從未存在過。
「我可以在這里跟你解釋,但你親眼看到才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