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似乎也想到了什麼。
「前幾天市里有人看見大李小李跟兩個外國人吃飯,說是要去東南亞做生意,那倆飯桶除了啃老懂啥生意?沒準就是那些人,王八蛋!」
我媽一臉凄涼看著我,突然暴怒跳起來對著我一頓抽。
「讓你別吃人家東西你就是不聽!」
我被我媽這突然的變化嚇傻了,都忘記了抱頭,被我媽左右開弓一頓扇。
狂風暴雨間,我感覺左邊虎牙也掉了。
我爸一把拉住了我媽。
「你瘋啦?」
我媽總算停了下來,用怨毒的眼神看著老李家的方向。
「我們一家子起早貪黑掙不到兩千,你一個人掙兩萬,都活一百歲了,還想從我家金濤這借壽?操他娘嘞!這學校里面,咋就這麼欺負人?」
我爸這陣子老被他們辦公室的何教授為難,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騰地站起來,從廚房拎著搟面杖要出去。
「我看他能活到啥時候!」
我媽連忙扯著我爸的腿,整個人都被拖在地上。
「別!打死他你工作都沒了,我們還咋活?這事咱心里清楚,嘴上沒法說啊!」
我爸氣得把搟面杖丟在地上。
「那咋辦?」
但問完之后,我爸琢磨過味來了,問我媽:
「你咋知道這個?」
我媽沒理我爸,突然又摸著我兩鬢斑白的頭發。
「都是爹娘沒用,咋就讓你攤上了這個事?你姥爺要是還在,咱也不能受這個欺負!」
說完這話,我媽起身,去衛生間洗了洗臉,換了套衣服,又找我爸要兩百塊錢。
我爸問:「又干啥?」
我媽說:「回我娘家,叫我四叔叔過來。」
16
第二天中午,我媽就帶著我四姥爺回來了。
說是姥爺,但當時年紀好像也就五十出頭。
他平時也就是個種地農民,只有廟會和過年的時候去廟里忙。
那時候國家對封建迷信的事情管得挺嚴,但對于村里那些上百年的老廟,也都本著尊重群眾感情的原則,持保護態度。
我四姥爺管著的,是個叫作黑爺廟的老廟。
用現在的話說,也算是黑爺廟的廟祝。
黑爺廟在村里香火最旺,來燒香求事的人也多。
被人求多了,四姥爺不知不覺也把自己當成了小領導,說話咋咋呼呼,一張嘴滿口的煙酒味,沒事就喜歡教訓我。
說什麼「舉頭三尺有神明」。
說什麼「人心生一念,天地盡皆知」。
說什麼「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
我不過是去黑爺廟里偷了幾個供果,至于這麼嚇唬我嗎?
總之吧,很煩。
去年在姥姥家過年時我買了一套畫片。那時候的畫片一版二十五張,買回去需要剪開才能玩。
我剛準備剪,我四姥爺看到了,一臉莊重,雙手接了過去,一臉痛心疾首:
「現在的人啊,為了掙錢啥都敢干。」
我嚇壞了,問咋啦。
四姥爺嚴肅地對我說:
「你這畫片上畫的可都是神祇,咋能拍著玩?」
然后替我供起來了。
沒錯,我辛辛苦苦攢了五毛錢,過年才舍得買的《封神榜》畫片,被我四姥爺掛墻上供起來了。
想起來就心疼。
心疼我的哪吒,心疼我的雷震子,心疼我的妲己。
所以我對四姥爺的印象,不咋地。
這回四姥爺一進門,那表情比往常還嚴肅,陰沉著臉,左看右看,然后又盯著我,上看下看。
好像在看賊。
足足看了我五分鐘,四姥爺才說:
「嗯。」
然后從隨身帶來的破布包里拿出一個紙包。
我以為是啥靈丹妙藥,打開一看,還是香灰。
我頓時失望。
敢情你們就這一招唄?
我媽畢恭畢敬拿去沖水,端給我喝。
我不敢拒絕,又喝了一碗,一打嗝都是香灰味,感覺自己都要變香爐了。
然后四姥爺和我爸媽去了主臥,關了門開始商量。
我坐在客廳,假裝在吃桔子,想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他們說話聲音很小,嘀嘀咕咕嘀嘀咕咕的,神神秘秘。
四姥爺先說:「你們單位的房子蓋得缺德,職工家屬樓在領導家屬樓的子孫位,你們住在里面受苦受累,好處全讓領導得了。」
我爸說:「我就有這感覺。」
四姥爺又說:「老李家房子氣不對,里面主人早該死了,可又沒死干凈。」
我媽說:「我當時也這麼覺得。」
四姥爺說,老李能活到現在,靠的肯定不是人力,是仙力。
老李成植物人的時候,三魂里只剩天魂地魂,人魂應該不在身上。
但后來還能醒來,一定有高人把老李的人魂又給拘來了。
照老李這歲數,又不是修行人,拘回來的人魂也撐不了太久,容易出問題,一旦再散了,那肯定活不成了。
后來老李只能呃呃呃說話,可能是有高人拘了別的魂在里面頂著。
我媽當時就吃驚,不知道還有這手藝。
四姥爺也說,國內會這個的不多,邪得很。
這不是簡單的借壽。
我媽聽得半懂不懂,我爸則是完全不懂,全程沒敢發言,最后才問:
「有沒用比較大眾的說法?」
四姥爺總結說:「他們是拿咱家孩兒的壽數續老李的人魂,這法術未必能害死咱家的孩兒,但能讓咱家孩兒早早當上植物人。
」
我在門外哇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