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時頭皮森然,站在那里一動不敢動。他馬上提醒自己,眼前的一切不可能是真的,肯定是自己的幻覺。等他揉揉眼再看時,那只手仍在朝他緩緩揮動,張佳強的腦袋瞬間炸開了!
他緊攥著砍刀,渾身的血液像潮汐一樣在身體里激蕩。剎那間,也許是恐怖激發了潛在的勇氣,張佳強覺得自己完全被一種力量攫取,一步步向王濤走去,一直來到他的跟前。
一陣惡臭撲面而來,與此同時,成群的蒼蠅"嗡"地一聲散開。
他一手捂住鼻子,仔細端詳,這才發現王濤仍閉著眼睛,他的手不過是一種神經性的痙攣,似乎在下意識地驅趕身上的蒼蠅。尤令張佳強不寒而栗的是,王濤的眼睛和鼻孔處,有白色的東西在蠕動--是蛆!
張佳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巨大的惡心和恐懼使他怪叫一聲,隨后揮動砍刀,沖上前去……
許久,張佳強手中的砍刀一次次揚起,又一次次落下。他的腦袋一片空白,靈魂像是被強行拖走,背過臉去,不敢直面眼前的場面。
不知過去多久,等他一點點從瘋狂中醒轉過來,目睹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時,眼前的情形令他觸目驚心。只見王濤已被自己大卸八塊,破碎的軀體七零八落地攤開在地上,暗紅色的血漿帶著濃烈的腥氣,濺到他的身上、臉上。
張佳強手持砍刀,癡癡呆立著,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王濤松松垮垮地躺在血泊中,他再也不能動彈了,血漿像一條條的蟲子,從他身體的各個部位里流出,鉆入土地中……
然后,張佳強沒有任何猶豫,他簡單收拾了行裝,轉身朝遠處跑去。他當時只有一個念頭,離開王濤,離開這座雨林。他掉轉方向,一路向東而行,不足二十公里的路程,整整用去了四天時間。第五天的中午,當筋疲力盡的他終于爬到山頂,見到久違的公路后,當即昏了過去。
后來,張佳強被一輛途經的游客大巴發現并救起,送往了附近的醫院。在那里,他度過了一個星期的恢復期。
期間,每個人對他的經歷都充滿好奇,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保持著沉默,不去打擾他。直到一個星期后,他恢復體智,主動講出自己的經歷。
林區的搜救部門聞訊后,立刻出動人力,去雨林搜尋仍滯留在里面的王濤。經多方查找,最終找見的也不過是些破碎的尸體殘骸。
張佳強猜測,在他去后不久,很可能有食肉獸發現并拖走了王濤的尸首。
這就是張佳強當天下午對我講述的一年前他在云南的冒險經歷。內容曲折離奇,又無比震撼人心。
五
故事講完,我倆都陷入了沉默,空曠的辦公室內只能聽到空調工作時的微鳴。張佳強點燃一支香煙,抽起來。
我的思緒飛轉著,想讓自己從情節里抽離出來,分析這段經歷對對方意味著什麼。而事實再明顯不過,這段經歷對張佳強至關重要。從他的談話中,我也能察覺到,事實上張佳強很早就已意識到這點,可為什麼前兩次見面時沒向我透露呢?他在忌諱什麼?
我正要提出這個疑問,張佳強先開了口。
"我也不知道當時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做。真的,事發后的很長時間,我眼前都是王濤躺在血泊里的場景。血淋淋的,慘不忍睹。"說完,他再度露出痛苦難過的神情。
話題突然又深入一步。這便是一直令張佳強難以釋懷的原因了!時隔一年,他仍在為自己當初殺掉王濤的行為自責。這使我想到幾天前,自己初見張佳強時輕率作出的那個判斷,看來,脫發只是個表面現象。
而這樣一來,之前的許多疑問也便有了更貼合實際的解釋。為什麼他在這一年里脫發?原來壓力不僅來自工作,還有這重罪孽深重的愧疚感;包括他的慈善基金,也是一種良心上的自我救贖行為。至于他遲遲不肯將真相對我如實托出,原因也大抵如此吧。
現在他能講出這些,實屬難能可貴,應算是本次咨詢工作中具有突破性的一個進步。雖然從心理學的角度解釋他當時看似不合理的突發性行為非常容易,但我沒那麼做,反過來問他:
"那你覺得,當時的情況下自己該怎麼做呢?"
張佳強看我一眼,懵然不知怎麼回答。
"顯然,這個問題似乎很簡單,但你并不能給出滿意的答案。"我停了好一會兒,才說,"不過,這也不難理解,因為我們平時生活中本來就有許多行為,是理性無法解釋的。"
對方想說什麼,終于沒說。
"譬如吧--你現在的鏡子恐懼癥。"
張佳強作出傾聽的姿態,熄掉手中的香煙。
"不如我們設想一下,假如你和王濤的角色進行互換,你認為他會怎麼做呢?"我改口問道。
這次張佳強沒加猶豫:"他肯定不會這樣。"
"你怎麼肯定他不會?畢竟你連自己都無法把握--在此之前,你也認為自己不會那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