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我們還能吶喊求救。
慢慢地,我們的聲音嘶啞了,我們的身體也越發虛弱了,只能拿著小石塊敲出動靜再求救。
再后來,我們就只能癱坐著,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肚子里的寶寶,剛開始還有胎動,慢慢地,我感受不到了。
我拼命地拍著肚皮,希望他能夠再堅持堅持。
外面救援的聲音鋪天蓋地,但是,人們悲痛的哭聲、喊聲、尖叫聲足夠掩蓋這一切。
沒有水!
沒有食物!
沒有光!
救援好似近在眼前,卻又好似遠在天邊。
倒是一次連著一次的余震,讓我們的生存空間、生存機會直線下降。
唐宇說:「老師,您要活下去。」
「您跟寶寶都要活下去。」
黑暗中,我不知道唐宇要做什麼,但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唐宇,我們都要活下去。」
「再堅持一下,我們很快就會得救的。」
「是!」唐宇虛弱的聲音說,「我們很快就會得救的。」
這一刻,不知道一陣什麼樣子的動靜,唐宇痛苦地嚎叫著。
「怎麼了,唐宇?」
唐宇沒有回答我,我再喊了好幾聲,才聽見唐宇粗重的喘氣聲。
一件濕噠噠的衣裳放在我的手邊,「老師,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我聞到了劇烈的血腥味,心中越發畏懼起來,「唐宇,你受傷了?」
「對不起,都是老師的錯,我為什麼要摔倒?」
「你們為什麼要回來救我?」
「你們明明都已經跑出去了,為什麼又要回來?」
我的身體已經不允許我流出眼淚了,覺得雙眼干涸著,像一口干燥出裂痕的枯井。
「老師,謝謝您,這三年來,對我們無微不至的照顧、嘔心瀝血的教導。
」
「您教育我們,要做一個正直、善良、勇敢、感恩的人。」
「這樣的人,怎麼能夠眼睜睜地瞧著待我們像兒女一樣的您,深埋地底呢?」
我試著在黑暗中摸索著他的臉,卻發現,他渾身都是血,「唐宇,老師還教過你們,要珍惜生命。」
「是老師不好,是老師拖累了你們,再堅持一下,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唐宇的手吃力地挪到了我的肚子上,「老師,您把所有的時間跟心血都奉獻給了我們,險些讓您家庭破裂;明明這個學期您可以休產假的,可您擔心我們適應不了新的老師,一直堅持到了現在;明明您可以第一個走出教室,可您卻等所有的學生都走后,才離開教室。」
「老師,您是紅燭,燃燒著自己,照亮著我們。」
「您用盡您的一切呵護著我們,現在,輪到我們來呵護你們母子了。」
「活下去,您跟寶寶都要活下去。」
后來,我才知道,他深知我們已經很長時間水米未進,怕是很難活下去。
于是,他用尖銳的石頭刺入了自己脖頸的大動脈,用衣裳續住了血液,他希望我可以靠著他的血,挺到救援隊的到來。
我也正是靠著他的血液,我感覺身體逐漸地有了力氣。
娃兒也有了動靜,他正在奮力地往外鉆。
不知多久,那響亮的嬰兒啼叫聲,在黑夜里,清晰地傳入了救援隊的耳朵里。
他們通過這哭聲,精準地找到了我。
我跟娃兒都得救了。
我們一起被救援隊送進了醫院。
幾天之后,我活過來了。
可我的娃兒,沒有了。
我的七名學生用生命保護的娃兒,終究還是沒有活下來。
我沒有抱過他。
沒有給他喂一口奶。
他嘹亮的聲音讓救援隊發現了我,這就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
當我看到我的學生們的遺體,被白色的布蓋著如同一件物品般鋪在那片廢墟外時,我的世界徹底崩塌了。
他們才是十八歲,是跟花兒一樣的美麗青春。
他們原本都跑出去了。
我好后悔,我為什麼要教他們正直、善良、勇敢、感恩?
我應該教他們,遇見危險時,以保全自己為重,這不是自私,這是尊重生命的表現。
從此,愧疚與自責如同兩條毒蛇,緊緊地纏繞著我。
我變成了一個神經病,永遠地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
我的每一天,都在經歷那七個可愛的高中生的毀滅。
時時刻刻,分分秒秒,我都在歷經生離死別。
我受不了了。
我一口連著一口的血液往外吐,嚇得那些工作人員驚慌失措,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戴老師」。
我想,我要死了。
可,我不能死。
我的學生們用他們的生命救下了我,我怎麼能輕易地去死呢?
我理應承受這世上最殘酷的刑法,在痛不欲生的荊棘路上,打著赤腳反反復復地行走。
番外——何幸為師
尊敬的家長:
新年好!
恭賀您新的一年闔家歡喜、萬事如意。
同時,也很抱歉,大年初一來叨擾您。
十五年前,我們的故鄉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天災,一場大地震帶走了許多我們至親至愛的人們。
平遠一中的高三(8)班,有一個名為「戴清姿」的語文老師,在組織學生逃生的過程中,懷胎八月的她不幸摔倒在地,她的七名學生為了回頭救她,都不幸遇難。
為此,戴老師飽受自責與愧疚的折磨,從而精神崩塌,在精神病醫院治療了整整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