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爸還在世的時候,奶奶就整天說我天生跟我媽一樣,是個勾三搭四的狐媚子,大夏天會在我胸前緊緊地勒上厚厚的棉紗布,以防我發育過早禍害男人。
待我媽更是苛刻。
但凡我媽穿了一件稍稍涼快點兒的薄衫,都要被奶奶扇大嘴巴,罵臭不要臉,說只有勾引人的賤貨才會這樣穿。
我問我媽為什麼當年明明受了欺負,反要倒過頭來嫁給我爸這個混賬。
我媽說,爸爸不能算混賬,做了不認才是混賬,出了這檔子事兒,爸爸如果當年沒要她,她也沒辦法嫁到像樣的正經人家里去了,爸爸要了她已經是她這輩子最好的結果了。
總之,我跟著我媽學到最多的本事就是,做小伏低,臟了就認。
所以,即便是黃世饒沒有威脅我出去不要亂講,我也斷然不會跟任何人提起樓頂發生的那件事。
我怕萬一跟人提了,就再也說不清楚。
我怕不管我怎麼解釋那天黃世饒除了拿鞭子抽爛了我的衣服,別的什麼都沒做成,別人都會認定了我是不潔之身。
這樣不但不會博得誰的同情,反倒像我媽一樣,后半生沒了選擇的權利。
我爸車禍去世后,奶奶唯恐我媽會拿走了「我爸拿命換來的錢」,第一時間找人鎖了我媽,逢人就說是我媽克死了我爸,等她穩當當地拿到了肇事方全部賠償款后,直接就把我們母女倆從老家趕了出來,奶奶說要把那間幾老莊家的房子變賣了給她的小兒子當彩禮用,她認定只要爸爸沒了,我們就不再是老莊家的人了,要我們有多遠滾多遠。
而現在,我媽也沒了。
了解了我家里的情況后,小姨蹙著眉頭點了一根煙,吞吐了幾個煙圈。
妖嬈中,只透著一絲心事重重的淡漠。
看不出一絲不悲傷,更看不出任何驚訝。
過了一會兒,她一個人光著腳在客廳里焦躁地轉悠,猛的定了定神,轉身進了一個臥室,門從里頭鎖住了,幾分鐘的時間又退了出來,眼圈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她俯身下來,指頭朝著谷從陽勾了勾。
等谷從陽走到她面前,她肩膀一顫,一把摟緊谷從陽,哭著說:「你媽媽的事情不會就這麼算了的,警方正在通緝那個肇事逃逸的人,壞人早晚會被抓住的。陽陽以后沒有媽媽了不要難過,小姨以后就是你的媽媽。」
谷從陽趴在小姨肩膀頭上嚎啕大哭,越過谷從陽亂蓬蓬的小腦袋,小姨也朝我勾了勾手。
「你也是,以后小姨會照顧好你們……剩下的,交給我來處理。」
我愣了一下,也乖乖走過去,伏在了谷從陽身上。
聽著谷從陽和小姨哭得天崩地裂,我的眼眶卻干涸地要出血。
不是不悲傷。
只是那一刻,我腦子里在反復思考一個詞。
一個小姨剛剛說過的詞——肇事逃逸。
谷從陽和我都知道,這是蓄意謀殺,才不是什麼肇事逃逸。
可警察自始至終都沒來問過谷從陽一句話。
就被小姨定性成了肇事逃逸。
為什麼?
到底是誰把這些擋在了真相之外?
9.
小姨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她真得把我和谷從陽變成了她領養進家門的孩子。
只是,她說姨夫這人稍稍有些孤僻,不是很喜歡吵鬧,所以她只能讓我們繼續住在谷從陽的家,但她會妥善安排好照顧我們生活起居和保障我們人身安全的人。
而且,她開門見山地跟我約定好,家里將來的一切,都是留給谷從陽一個人的。
我的分內,就是享受當下的一切,好好陪伴谷從陽長大。
其他的,想都不要想。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眼含抱歉,卻也堅定。
看得出,她大概不過是在執行姨夫的「旨意」罷了。
我甜甜一笑,抱了抱她,說,好呀。
有什麼不好的?
我本來就跟這家子人毫無血緣關系,人家能出錢供我讀書供吃穿就已經很好了,搬進這個家還可以讓我徹底擺脫黃世饒的魔爪,總歸這個新家的地址,黃世饒是不知道的,這樣我睡覺也不用心驚膽戰了。
而谷從陽,好歹是跟他小姨是有親緣關系的。
得到什麼,都不稀奇。
「你們兩個,都不需要改口,也不需要改名字,繼續叫我小姨就好。一會兒我會去接一個做飯很好吃的阿姨來照顧你們的衣食起居,還會有一個很能打的疤臉叔叔每天開車送你們上下學。」
小姨出門前打了一通電話。
掛掉電話后,撫著我倆的頭發笑了笑,干練的白色長裙滑過地板,高跟鞋輕叩,推門走了出去。
「你小姨真好,人也好看!」
我兀立在地板上,望著懵懵懂懂的谷從陽,忍不住嘆息出了內心的羨慕。
谷從陽白了我一眼,不聲不響地拉著我進了一間經常被他鎖住的臥室——也是小姨那天鉆進去哭紅了眼睛的那間臥室。
臥室的床頭,放著一張 16 寸大小的全家福照片。
一張嫻靜而驚艷的臉乖巧地偎依在一個結實的肩膀上,漂亮女人的懷里,抱著一個眼睛大大、輪廓精致的俊俏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