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站起身,撿起了掉落的眼鏡,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的頭發被拖把涮得很臟,污水凝結在頭上,眼鏡腿也斷了,胳膊上的衣服還被煙頭燙出了一個洞。
語文老師夾著書走了進來,她把手上的試卷給第一排,讓他傳下去。
傳到我這的時候,我看到我下面的一張試卷,名字寫得很端正,李原。
我抽了自己的試卷,把卷子傳給后桌。
我聽見后桌夸張地大叫了一聲:「快傳下去,快傳下去,病毒爬我身上了。」
我轉頭看,后桌拿著一張試卷,只捏了一個角,在四周扇來扇去,然后又揉成一團去扔人,周圍人罵著躲開。
最后這紙團扔到了李原的桌子上。
他沉默地拿起來,展開,一點點地把它揉開,只是很皺了。
他的座位在最后一排,旁邊是班級的公共垃圾桶,他旁邊的人,使勁把他的桌子往旁邊移,直到拉開了很大的一段距離。
我們的座位一直是自己選的,選的時候,大家和關系好的人都提前說好了,你坐這里,我坐那里,我們要坐在一起。
最后剩了個垃圾桶旁邊的位子,又臟又臭,旁邊還放了拖把掃帚。沒人愿意搬過去。
但總有人要搬過去,所以李原搬過去了。
老師開始講試卷,我把紅筆拿在手上,托著腮放空。
3
李原這個人,就像他的名字,平凡,普通。
我對他沒什麼特別的印象,他就像毫無存在感的幽靈,我從記憶里搜尋了好久,也只搜尋出了幾個片段。
一個是開學的時候,他穿著開膠的運動鞋,背著很舊的書包,戴了一副很厚重的眼鏡,他走進來,然后挑了一個座位坐下,沒再說話了。
男生們聊家里多有錢,聊泡了幾個女朋友,還聊看沒看過片,這都是暗處聊的。
明處他們聊家住哪里,聊玩什麼游戲,聊鞋子聊衣服,總之什麼都聊。
但是沒人和李原搭話,他一直安靜地、默默地坐著,看手里新發的書。大家自己挑選朋友,但他從一開始就被排除在外。
一個是體育課上,體育老師說,大家兩兩找搭檔,我們開始下面的練習。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全班有四十一個人,這就注定了,有一個人會落單。
大家對視幾眼,就找好了各自的搭檔,女生的人數是剛剛好的,但男生多出來了一個,于是李原多出來了。
大家開始練習的時候,他站在邊上,很窘迫。
體育老師問:「誰愿意帶李原同學一組啊?」
沒人回答。
最后體育老師尷尬地把他塞進一個組,那組的兩個男生都沒理他,于是他還是一個人站在了旁邊。
而在這些片段里,我和他幾乎沒有交集,要真摳出什麼交集來,只有一次周考。考試的地點在一棟樓,教學樓又在另一棟樓,他發現筆袋不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我看著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借筆。
只是他最后還是沒說話。當時我剛好帶了兩套筆,涂卡筆、橡皮、黑筆,剛好都是兩套。
我戳了戳他,把橡皮和筆遞給他。
當時他應該是有點驚訝的,看了我一眼,很小聲地和我說了「謝謝」。
后來筆還回來了,全新的,還帶著五顆大白兔奶糖。
包裝紙有點臟,我沒吃,隨手放在桌子上,只是天氣太熱了,很快就化了,黏糊糊的一片。
我把它們都丟進了垃圾桶里。
我和他只有這一次交集。
我想來想去,還是想不出他前世綁架我的理由,我跟他是真正的萍水相逢。
下課后,鄰桌的女生挽上我的手臂,讓我陪她去上個廁所。
我說:「等等,我先去丟個垃圾。」
李原還坐在座位上,他用一張餐巾紙,擦頭上的臟東西。
擦完了,掏出一卷很小的膠帶紙,粘他的眼鏡角,旁邊是他的舊書包。
我從他邊上走過去,回頭的時候瞄了一眼他的桌子,很臟,桌面上還有用紅黑色水彩筆寫的大字,「傻逼腦殘,等等。
霸凌已經開始了。起因是因為他落單了,他沒有朋友、沒有錢,后因是高中的生活太無聊了,他們需要找東西發泄自己的情緒。僅此而已。
4
前男友現在還是我的追求者,他邀請我和他一起吃午飯,然后搶我的書,讓我踮著腳去夠,扯一下我的頭發,拍一下我的肩膀,又或者抓了蟲子放我課桌里。
他裝得像個純情男孩,讓人想不到前世的時候,他和班里的小白蓮花在保健室拉了窗簾做事。
他們一下課又成群結隊地把李原堵起來打他的肚子,看見他蹲下去,他們就哈哈大笑。
我覺得他簡直有病。
于是在他第十次搶我書的時候,我把他桌子上的水拿起來,擰了蓋子,往他的頭上倒了下去。水滴滴答答地,從他的頭發上流下來。
剛剛還熱鬧的班級一下子安靜下來,我一字一句地對他說:「你是不是有病啊。」
這份安靜一直持續到班主任的到來,我們都回到了座位上。
我攤開書,四面八方的目光聚集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