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到了我們組。我正哼著一首新學會的民謠,聽到他的聲音,我抬頭看他:「不好意思啊老師,我們組不想加人了。」
6
班主任問了一圈,最后他被隨便塞到了一個小組里,我聽見那八個人聚在一起,他們說:
「好煩啊,為什麼要把他塞進我們組啊,煩死了,別的組不行嗎?」
下節課是體育課,大家三三兩兩地走向操場,鄰座挽著我的手,跟著我走,旁邊三個女生也跟著我,她們找我聊天,聲音放得很低。
「嬌嬌,你怎麼讓李原加入你們組啊,他,他這個人,好惡心的。」
我轉頭看她們,很驚訝地睜大了眼。
「啊,這樣嗎?」
她們點頭,爭先恐后地和我說,說他身上散發著惡臭,說他那發舊的書包,說他爸媽來家長會那丟臉的樣子,說他陰郁、惡心,像陰溝里的老鼠。
我認真地聽著,等她們說完了,我才說。
「可是我覺得猴子更惡心誒,他老是扯女生的頭發,還亂扔別人的東西,上次還往大家的抽屜里放了蟲,你們不都被他放過蟲子嗎?」
我看向挽著我的鄰桌:「他上次還把蟲子放你帽子里,毛毛蟲,太惡心了。」
鄰桌的臉白了,我們往前走,她們又七嘴八舌地開始說話,只是惡心的人換成了另一個,她們說,猴子這個人,她們早就想說他了,惡心。
身邊有幾個男生走過,他們過來搭話,他們說,原來你們也這樣覺得啊,我們早覺得他惡心了。
人總是這樣。
上體育課的時候,依舊是兩兩一組,雖然體育老師上次剛知道,班里其實有四十一個人。
李原依舊站在原地,他默默地退到了陰影里。
一個男生朝他走過去,這是班里最文靜的男生,他說話很輕,他們叫他「書呆子」「娘娘腔」,之前他都和猴子一個組。
我聽見他說:「李原,我和你一組吧。」
李原抬起了頭,他說,好的。
我們這樓的廁所壞了,上廁所得往上面的樓層跑。
語文老師布置了一張卷子,宣布下節語文課前寫完,于是這場課間休息,只剩下教室里唰唰唰的下筆聲。
我和鄰桌說:「我去廁所了。」
她愁眉苦臉地看了我一眼:「我試卷還沒寫完呢。」
我抽出自己的試卷遞給她,「慢點抄。」
她歡呼:「嬌嬌,你真是個好人。」
樓梯口,我撞上了一個人,洗得發白的校服,還有那厚重的、破了一角的眼鏡,平凡的,普通的。
他的眼鏡被我撞在地上,他蹲下去撿,我也蹲下去撿,我看見他的眼睛,不是那種深沉的黑,隱隱泛著褐色,好像咖啡。
我把眼鏡遞給他,他戴上了,聲音很輕地對我說了聲「謝謝」。
我搖搖頭說不用謝,然后往樓上走。
「林同學。」他叫住了我。我轉頭看他。「我能問問,你為什麼那麼怕我嗎?」
他只是站在那里,黃昏的光落在樓梯的扶手上,落在他的身上,安靜的、沉默的、漆黑的,如同隱入暗處的飛蛾。
但飛蛾會撲向光和火焰,他不會。
我動了動腳,朝樓上走去:「有些問題,你不需要知道。」
「好,」我聽見他說,「謝謝。」
7
猴子被孤立了。
有人代替了他「三劍客」的位子,但他不甘心,他試圖再次擠進去。
于是在他們說話時,他從旁邊探出頭問:「你們在說什麼啊?」
剛剛還聊得熱火朝天的小團體,在一瞬間安靜下來,他們靜靜地看了他一眼,很默契地轉過了身,繼續聊。
他縮了回去,他很不安,所以他干了一件事。
他來搶女生們的書本,舉得很高,不讓她們拿到,他抓來了毛毛蟲,放在她們的抽屜里。
他沒有把本子扔來扔去,因為沒人會和他玩接力賽了。
鄰桌是個眼睛很大的女孩子,她性格很活潑,同樣也很嬌弱,還有一個,她是黃毛一直暗戀著的人。
黃毛喜歡她這種類型。
我在她的帽子里看到了一條毛毛蟲,我告訴她,她尖叫一聲站起來,使勁地去抖帽子,一邊哭,一邊抖,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
那毛毛蟲掉在了地上,蛆一樣地扭動起來,而鄰桌崩潰地蹲在地上,她說:
「誰啊,是誰啊,是不是有病啊,是不是有病啊!」
黃毛站起了身,他踩死了毛毛蟲,然后朝著坐在邊上惴惴不安的猴子走去,他一拳打在了他的肚子上。
黃毛把他打趴在了地上,我看見他捂著肚子,臉上的神情迷茫。
他當然會迷茫,因為他以前就是這樣做的,他扯女生們的馬尾,把她們的書丟來丟去玩接力賽,看著女生們在教室前后跑來跑去。
他從外面抓來毛毛蟲,然后放在她們的抽屜里,看她們驚恐地大叫。
但那個時候,她們哪怕跑得氣喘吁吁,被嚇得驚慌失措,也只會對他說:「你這個人好壞啊。」
男生們也只會笑著,和他一起玩這個游戲。
我把鄰桌扶起來,然后對他說:「真的太過分了。」
后桌又在玩垃圾投擲游戲,他轉頭把垃圾揉成一團,往垃圾桶丟,只是他投得不準,那垃圾掉到了李原的頭上,桌子上。
他一直這麼干,每次都沒投準過,他是可以起身去丟垃圾的,但他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