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頭看他,李原抽了張紙,安靜地擦拭掉在身上的垃圾,里面包了口香糖,掉在了他的頭發上,黏得拉絲。
我盯著他,看他一點一點摳下那被嚼得發爛的口香糖。
我轉回了頭。
班主任過來宣布,下節課體育課改成了英語,他來教室轉了一圈,讓我們把要用的教材快準備好。
大家唉聲嘆氣,一片怨聲載道。
我把英語書抽出來放好,然后轉筆,筆頭的流蘇被轉得一甩一甩。
我聽見后面傳來小聲的說話聲音,我認得出她的聲音,尖尖的、細細的,是小白蓮花,也是猴子的曖昧對象。
他們曾經在保健室,拉了簾子,干著一些事情,有人聽見細細碎碎的呻吟從簾子的背后傳來。這事還是很久之后,有人悄悄來和我說的。
「啊不會吧,為什麼要拉這種人進組啊,她不會喜歡李原吧,那她也太惡心了,和那種人……」
她的聲音很響。我轉筆的動作停下了。
8
她還在說,窸窸窣窣的,她自認為聲音很小,所以班里的人聽不見,又或者說,她想讓班里的人聽見。
我輕輕柔柔地甩了甩筆,然后站起身,朝她走過去。
一腳踹翻了她的桌子。
桌子里的東西叮叮當當地往外倒,她有一面鏡子,用來看她精心卷的頭發和劉海,這鏡子搖晃兩下,掉在地上,碎了。
她呆呆地抬頭看我,手里還拿著卷發棒。
我微笑著,問她:「我是哪種人呢?」
她驚懼地看著我,沒說話。
剛剛還鬧哄哄的班級,瞬間安靜了下來,他們都看向我,李原也看向了我,他已經把頭上的口香糖摘掉了。
班主任被叫了進來,他皺著眉頭,看向了地上這一片狼藉:「大家都是同學,有話好好說,動什麼手啊。」
我轉頭看他。看著他腳下的皮鞋,我突然覺得很好笑,對他說:
「老師,怎麼辦啊,我媽媽前天才給學校捐了棟樓,她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兒被這麼說,肯定會不高興的。」
我看見他頓了頓,說:「出去罰站,站一節課。」
小白蓮淚眼婆娑地看向我,她小聲地說:「老師叫你出去罰站呢。」
班主任手上拿著一把很長的戒尺,他把戒尺對上了地上的一片狼藉,他說:「我說的不是林嬌嬌同學,你,出去罰站。」
我看見她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她最后還是站在了教室門口,一邊哭,一邊抹眼淚,但沒有人去安慰他,她的朋友避開了她的眼睛。
班主任看向我:「林嬌嬌,回座位上去。」
我沒動。
英語老師已經在門口等著了,班主任的腳步停住了,他轉頭看我:「你還有什麼事嗎?」
「老師,」我委屈的扁扁嘴,「我不想外面這位同學坐我附近了,能不能把她換掉啊。」
他看起來很頭痛,他準備速戰速決,于是他問我:「你要把她換到哪里去?」
我看向李原,他坐在陰影里,這片喧囂仿佛和他無關,他將這一切排除在外。
我指向了他,我說:「老師,把她換到那里去。」
門外的人哭得更大聲了,只聽見嘎吱嘎吱的風扇聲,和門外那號啕的、歇斯底里的哭聲。
班主任沉默了,半晌,他說:「不好吧,女同學坐在那里。」
也是這時候,黃毛突然舉起了手,他把書卷成一個傳聲筒的樣子,指著猴子:「老師,他愿意代替那位女同學。
」
猴子顫抖了一下,他拼命地搖頭:「我,我沒有。」
班主任盯了他一會,他說:「好,下節課你搬到那里去,李原同學把位子收拾干凈。」
英語老師走了進來,開始上課。
「嬌嬌,」鄰桌碰了碰我的手,她說,「她一直那樣,很惡心的,聽說她和猴子還有不正常的關系呢。」
我把書理正,攤開了筆記本:「啊,是嘛,我都不知道呢。」
「是啊是啊,」她點頭,「聽說他們在保健室干那種事呢,可惡心了,能跟猴子這種人扯上關系的,能是什麼好東西。」
我垂下眼:「那真的太惡心了呢。」
下課鈴打響,外面的人終于走了進來,她哭得兩只眼紅紅的,也到了猴子搬座位的時候了。
只是他哆哆嗦嗦的,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桌椅,他沒有動,他以為自己不動,所有人就會漸漸淡忘,他就不用搬到那里。
那個陰暗,被所有人唾棄的角落。
黃毛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敲敲他的桌子,示意他起來。
我托著臉看這場鬧劇。
身后有道目光死死地瞪著我,我轉過頭去,看見小白蓮花那雙紅腫的眼睛,她討厭我,她恨我,我希望我和她一樣。
可是,她沒有辦法。
9
李原正在寫題,他把試卷攤平,用一支鉛筆在草稿紙上演示過程,得出答案后,又用橡皮把草稿紙擦干凈,繼續下一題。
他好像很喜歡數學,很巧,我最討厭數學。
我抽走他那張草稿紙的時候,他抬頭看我,依舊是那樣平和、安靜的,像極了腐敗而死的花。
但我知道他不是,我見過這花開到極致,見過那花蕊層層張開,最后成為這世界里唯一的顏色。
「李原,」我拿起他桌子上的書,「坐到那邊去。」
他點點頭,然后把桌上的書一本本地放進書包,那只已經發舊發黃,脫了線的老舊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