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怎麼會這樣的奇怪呢,經歷了這樣的事情,怎麼會毫無恨意呢。我不明白。
我望向他的眼睛,他靜靜地看著我。
我說:「原來是這樣,是因為我想死啊。」
他重新動筆,將整張草稿紙寫得滿滿當當,每一條都標了符號,下面寫上了很詳細的解題步驟,然后他把紙推到了我面前。
我撐著頭接過來看,密密麻麻的公式,和螞蟻一樣。
我捏著紙抬起了頭:「我不懂,你教我。」
他說:「好。」
這世上最恐怖的是什麼,他們說,是地獄,魔鬼。
但莎士比亞說,魔鬼把人造得那麼奸詐,一定后悔無比,比起人的險惡來,連魔鬼都要望而止步。
一如那些藏匿在暗處的人,他們用語言殺人;站在明處的人,他們用肢體殺人。
而那人死了之后,他們哭著說,他的死跟我沒關系啊,都是肢體殺了他們,我們語言是多麼柔弱的存在啊。
黃毛很喜歡往教室后面走,走過的時候,他會很重地去踢一下那垃圾桶旁的凳子,又或者一不小心地把手里的垃圾倒在了空中。
就像現在,那垃圾稀稀落落的,掉在猴子的桌子上,里面有一碗泡面,淋了他一頭。那剩余的湯汁面條,從他的頭發上綻開,滑落到他的衣服、書本、桌椅上。
黃毛「哎呀」了一聲,他說:「不好意思啊,我想丟垃圾桶的,可能垃圾有自己的想法吧,竟然自己鉆進垃圾桶了。」
男生們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猴子緊緊地咬著牙,但他不敢暴起,不敢反抗,他只能坐在座位上,默默地承受著一切,就像之前的李原。
他笑著把臟抹布按到李原臉上的時候,一定沒想到會變成現在這樣。
位子,顛倒了。
11
后面的黑板報又改了,450 被擦掉,寫上了 400,有人在下面畫了朵花,被班主任擦掉了。
整個教室都昏昏欲睡,老師把戒尺敲得砰砰響,粉筆字劃過,帶起一片刺耳的聲音。
只是沒人聽他講課,下課后,所有人都癱倒在了桌子上。
鄰桌給自己帶了個小靠枕,她打了個哈欠:「嬌嬌,我先睡午覺了。」
我拽著手里的小紙條走向天臺,粗大的鐵鏈已經被解開,那生銹的鐵門被打開了一點,讓出了一條通往高空的路。
猴子站在天臺邊上,他的表情猙獰。
「你,有錯,要是你答應我,要是你答應我,我就不會變成這樣!我就不會變成這樣!」
他站得太靠邊上了,只要輕輕一推,他就會如空中墜落的鳥兒,在底下碎出一攤血肉。
人一直是很脆弱的存在。
他看著我說:「你,占有你,我就會回到以前了,李原,他還是會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
我看著他搖搖晃晃地朝我走來。
陽光太刺眼了,我瞇了瞇眼說:「是嗎?」
鐵門被推開,這里來了第三個人。
我丟掉手里的磚頭,微笑著轉頭看他,他站在陰影里,老舊又不合時宜的校服,熟悉的厚重斷腳眼鏡。
比最呆板的老古董還呆板,比最陳舊的房屋還陳舊。
我往后倒。因為我知道,他會接住我。
我倒進一個懷抱,他太瘦了,我能感覺到壓在我身上硌人的骨頭,還有那半截挽起的袖子里,青色的血管。
里面流動著紅色的血液,一如他心臟里跳動的心。
砰砰——
我抬起手,把手里的血抹到他的臉上,我把他的眼鏡摘下來,我盯著他那雙褐色的眼睛,在他的眼尾抹上一條蜿蜒的蝴蝶。
那張平凡的、普通的臉和那雙漂亮的、熠熠生輝的眼睛。
「拯救我吧。」
我說。
「我親愛的 Nephilim。」
猴子是傍晚回來的,他的腦袋破了,衣服被血染紅,右腿被刺了一個血窟窿,一邊走,血一邊掉落。
班里有人尖叫起來,班主任匆匆忙忙地趕來,他沖上前去扶住他。
「怎麼回事啊,怎麼回事啊!」
猴子無神的眼珠轉了一圈,最后移到了我的身上,我朝他露出一個友好的微笑,他顫抖了一下。
班主任還在喋喋不休,他說:「是誰干的!」
猴子張了張嘴,他瞥到了那個空位子,教室里唯一的空桌子,那是黃毛的座位,他總是會在中午出去抽煙,然后傍晚回來。
他抽煙的地方,是天臺下的走廊,獨自一人,待在那里。
于是猴子哭了,他痛哭流涕,他伸出手指認了兇手,他說,是他,他用磚頭敲了我的頭,他用釘子扎我的大腿,我好痛啊。
所有人嘩然,他們開始嘰嘰喳喳地說話,放低聲音,慌張又興奮地討論著這件事。
黃毛也太可怕了,他們得出了結論。
意料之中。
誰會不相信受害者說的話呢。
黃毛回來的時候,是晚自修快結束的時候,他快步走著,準備等一下課,就抄起桌子里的備用機奔向寢室。
但當他踏進班級,他卻頓住了,班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他,講臺上站著班主任,他們靜靜地看向他。
如同佛里的一百八十鬼,詭異的、荒誕的。
「你怎麼能這麼對同學,明天打電話叫你爸媽來。」
班主任的聲音很冰冷。
有人小聲地說:「啊,跟這種人做同學好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