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搬到了隔壁。
直到她死去的那天,李原才走進了那間搖搖欲墜的、陰沉腐爛的屋子,他的妹妹躺在那濕冷的床上。
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見他來了,機械地轉動幾下,她已經很瘦了,那帶著嬰兒肥的臉頰早已消失不見,和骷髏一樣,靜靜地躺著。
「哥哥,」她哭了,淚水從她的眼里涌出來,「救救我啊。」
「哥哥,」她說,「救救我啊。」
也是在這一天,李原知道了,他那懦弱的父母因為害怕,默許他可憐的妹妹承受了長達幾年的性侵。
妹妹凋零于冬天,死的時候連一床被子都沒有。
也是在這一天,李原舉起了磚頭,來到了那個家里,他把男人砸傷了,而他被男人折了一只手,是右手。
他的父母聞聲趕來,他們哭著求他,活下去吧,去山的外面吧,他們只有他了。李原看著他們花白的頭發,他說,好。
父母賣了家里的雞,到處借錢,給他湊夠了學費,把他送了出去,他的成績足夠優秀,又恰巧地,明安高中有一個貧困生名額。
他們說,這是他們創辦的慈善項目,名為幫助大山里的孩子,李原得到了這個名額。他的媽媽很高興,特意給他置辦了一身衣服,還找一戶人家要來了一個書包,灰趴趴的書包,灰撲撲的衣服。
還有腳上那雙走了無數山路,早已被磨破的鞋子。
他與這里格格不入,光鮮亮麗的學生魚貫而入,他們交談在一起,但沒人看向他,于是李原安靜地坐在座位上。
最后一個學生推門而入,鬧哄哄的教室瞬間安靜下來,他們看向門口。
李原也抬起頭。那是什麼樣的美麗呢,如同這世間最艷麗的玫瑰,只要站在那里,就能奪去所有的目光。
他們叫她,大小姐,林家的女兒,她的父親是著名的畫家,她的母親是成功的企業家,她天生就該被簇擁。
就像云和泥,他們不會有交集的。
李原一直很安靜地學習,只是某一天回教室的時候,他不小心撞到了黃毛的桌子,黃毛看了他一眼,然后起身狠狠地揍在了他的肚子上。
他們太無聊了,他們需要一個欺凌的玩具,這個班里,誰最適合呢,只有李原了,于是導火索開始燃燒。
他被揍倒在地,他們把垃圾丟在他的頭上,把污水潑到他的臉上。
恍惚間,李原看見了妹妹的臉,她開始一寸寸地衰敗,她說,哥哥,救救我啊,她說,哥哥,這就是愛啊。
于是他閉上了眼睛,這是他該受的罪,錯亂的神經編織出一場謊言,他想,他要救他們。
春日里,考試的間隙,他突然發現他的筆袋不見了,他想張嘴去借,卻看見他們嫌惡的眼神,于是他沒說話了。
「同學,你需要筆嘛,我帶了兩套哦。」
甜膩膩的,玫瑰花朝他伸出手,純潔的、嬌養的玫瑰,他看見一雙和她完全不同的手,沒有繭子,干凈白皙的。
還筆的那天,李原掏出了五顆大白兔奶糖,這是他藏在書包里,沒敢吃的東西,他一起給了她。
一天后的體育課,他回班級拿東西,在垃圾桶里發現了那幾顆糖,他蹲下去,撿起來剝開包裝紙,將那糖放進了嘴里。
他和大小姐僅有兩次交集,一次是那次考試,還有一次,是在一個下雨天。
他看見她滑倒在地上,膝蓋蹭出了血,傘也丟在邊上,她其實是可以站起來的,但她太嬌弱了,她哭唧唧地坐在地上。
手掌也被蹭破了皮。
李原本來不想管她的,但是大小姐坐在雨里的樣子,實在太可憐了,于是他朝她走了過去。
她抬頭看向他,突然哭了,她朝他伸出手:「李同學,能不能抱我去醫務室啊。」
她趴在他的背上,她比棉花還輕,又輕又小的一團,她把頭埋在他的脖子旁。
李原的腳步停了一下,不臟嗎?
「圣父啊,這是哪里來的圣父啊。」
他聽見她的聲音,又輕又軟,甜甜的像含著糖絲。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漂亮的大小姐朝他露出一個笑:「沒什麼。」
他們的行為越來越嚴重了,他們把水潑到他的身上,把釘子放在他的鞋底,把針放在他的座位上,最后,在高考的前夕,他們把釘子扎進了他的手臂。
李原再見到他們,是在很久以后,他在一家餐廳端盤子,他們攏在一起同學聚會,全班四十一個人,除了他,還有那位林家的大小姐,都來了。
「哎,猴子你行不行啊,連手都沒牽上,就被甩了哈哈哈哈。」
有人擠眉弄眼,李原的腳步停下了,他知道這個叫猴子的男生,他算是大小姐的前男友,雖然交往三天就分手了。
「假正經呢,大小姐欲望說不定很強呢。」
「哎不過,說起來,你們上次搞的那女的怎麼樣了,都下藥了,搞定了吧。」
他們嘻嘻哈哈。
「哎呀,我可討厭她了,一天到晚擺個架子給誰看呢,所以上次我把她的錢偷走了,她還不知道呢。
」
女孩子的聲音尖尖細細的,李原認得她,那是大小姐的鄰桌,在整個高中,她們總是形影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