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生活很不容易吧。」他的聲音很溫柔。
于是我又說出了我整日宅在家的事實。
「你從有沒有受過傷,比如說,摔到過腦袋?」
「沒。」
他默然一會,問道: 「他現在在這里嗎?」
我知道他說的是誰,側頭向左望去,樸允浩正跪在沙發上,捻著窗簾玩。
「他昨天說我是個吊在半空中的人,眼睛里都是空白。」我望著他,有些失神地開口。
「半空,空白?」醫生沉吟了一會,問道, 「你有過記憶缺失的經歷嗎?」
「最多是三四歲之前的事不記得。」我不想討論這個話題,轉過頭來,對上醫生沉靜的眼睛,問道, 「我有分裂癥嗎?」
「你知道什麼是分裂癥嗎?」他溫和地說。
我搖頭。
「世界上分裂癥最嚴重的一個人同時擁有二十幾種人格,你只不過多了一個,這不算什麼。」他隨便地說,還轉起了筆。
他真的是醫生嗎?
他繼續說,「想聽我的診斷嗎?我認為,你沒有問題。」
「我沒有問題?我跟一個虛幻的人物生活在一起啊!」我聲音大了起來。
「應該說你創造了一個人。」醫生認真地說, 「其實所有的人都是通過意識與情感在創造想法。可是許多想法,我們看不見也摸不著,沒有辦法看到,聽到,聞到,觸碰到。大多數人只能依靠媒介,比如說喜歡藝術的人,他們可以通過戲劇,電影去想象和感受形象,可是你連媒介都不要。你沒有病,你只是一個具有創造力的人。」
醫生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我的對面,我的腳被他抬起,輕輕捏了一下。「啊!你干什麼?」我坐起身子,有些驚慌地看著他。
醫生的神情依舊沉靜: 「但是凡事有利有弊,創造力帶來的負面影響是顯而易見的。
越是敏感的人,越是容易感到恐懼,時時刻刻都想逃避。看,你的腳弓是彎的,像貓一樣,貓隨時都踮起腳準備逃跑,你也是。」
「所以……」窗邊的樸允浩轉過頭來看著我, 「他來到了我身邊……」
他沒有身體,沒有負擔,隨時都可以逃。
「現在的問題是,你想不想要他?」
「不要。」我冷冷地說。
樸允浩好像生氣了,推門出去了。
林醫生坐回桌子那頭,翹起嘴角,一臉戲謔,又變回開始那個水電工: 「可不要口是心非喲。我有一個女病人,她是個文藝青年,上回來我這兒,不知怎麼回事就談起了電影。她認為電影才有資格稱為藝術,電視劇都是垃圾,看電視就是浪費生命。我就問她,她記憶中最悲傷的電影情節是什麼。她回答:瑞秋與羅斯分手的那場戲。」
我笑了出來。
最后他送我上電梯的時候對我說: 「你這個問題,完全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解決,當然,如果你需要藥物輔助,我也可以幫你。」
回家的路上,樸允浩把手放在口袋里,一言不發。我就問他怎麼不說話了。
「我不喜歡那個醫生。你不要把我的事都告訴他。」他悶悶地說。
「說得你像真人似的。」
「是不是真人有關系嗎?我不想離開你。」他的眼神很憂郁。
我怔了半秒,不屑地看著他: 「我要你有什麼用?你連包都不能幫我提。」
「我可以!」他倔強地說,向我伸出手來。他的胖手攤在陽光下,每個指節都那麼清楚。于是我放下肩上的提包,將包帶放在他手里。他隨即握緊。
包啪地掉在地上。我輕輕撿起包,一個人向前走去。
我知道他在后面看著我。
傍晚我們來到地鐵站,卻發現入口已經被封起來了,人群堵死了通道。
「死人了。」我聽見他們說。
警車已經開到路口。于是我轉身,過街去坐公車。回家后上網才大約了解詳情,死者是一個年過花甲的乞丐,這幾年來一直睡在地鐵站,這天下午地鐵里人尤其多,他還蒙頭睡在階梯中間不挪窩。保潔員想要趕他換個地方,掀起他的被子,才發現,人死了。本來老人猝死也是尋常事。但是,這個老人頸上有一圈烏紫的勒痕,他是被勒死的。
消息傳開后輿論一片嘩然,網友都在痛罵這個冷血的兇手,為何連老乞丐都要下手。 「殘忍、畜生」之類的詞在幾天內占據了所有網頁論壇,一刷屏就能看到有人問候兇手的十八代祖宗。老乞丐陳尸地點在入口階梯拐角處,完全的監控死角,兇手顯然經過了精密的計算。
還有一個細節在當時沒有引起重視,后來卻成為風口浪尖上的焦點,這就是老乞丐尸體的奇怪之處,他的右手小指被割掉了。
這些都是我上網看到的。一星期內與兩起死亡事件擦身而過,令我覺得外界險惡,更加不想出門了。
我在網上買了一大袋魚飼料,每天喂一點給金魚吃。我養的是全世界最懶的一條魚,它不肯游泳,每天懸浮在水中央發呆,越吃越胖。樸允浩很喜歡這條魚,我看書的時候,他就一直看著這條魚,魚尾巴輕輕擺動一下,他就很高興地說: 「你看它,動了動了。
」
平時我叫外賣,樸允浩自己在廚房做飯吃。雖然他一直邀請,我也沒有再吃一口他的飯菜,否則我就真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