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樸允浩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在路上等我。等我回到家,坐下來上網,才看到那樁駭人的兇案新聞。這次,我驚呆了。
因為我認識那個女人。
她叫程鳴,是我以前公司的同事。人很聰明,落落大方,請我喝過一次酒。那次她喝多了,說她做得很不開心。再后來我離職,她給我打過電話慰問。想不到再得到她的消息,竟會是這樣的情形。
我在網上瀏覽有關小指殺手的所有信息,無意翻到網友拍攝到前一個死者,那個地鐵老乞丐以前行乞的照片,不由咬住了下唇,我也見過這個人。他總是光頭袒腹坐在地下道里,我在他的碗里投過錢。
我不想再看了,合上了電腦。
「怎麼不看了?」
我猛地回頭,看見樸允浩站在我身后,還是那件格子外套,運動褲。只是多了一頂帽子,陰影一直遮到鼻梁。
我勉強笑道: 「怎麼戴上帽子了。」他今天有些怪怪的,我有些不適應。
他一言不發,又打開我剛剛合上的電腦,打開剛才的網頁,坐在我身邊。一字字說: 「那個女人是你最討厭的人,她借著請你喝酒套你的話,剽竊了你的創意,她對客戶說你的壞話,對上司也說。你因為她被迫離職,在電話里你罵她bitch。怎麼,忘了?還坐在這里裝哀傷?」
今天的他怪怪的,渾身散發出一種陰郁氣息,讓我不太舒服。
「這個叫花子也很可惡,有一回你看到他在街上買煙,不過多看了一眼,他就狠狠地瞪你,罵你臭娘們,追打你,那次你還報了警。后來你再路過那個地下道,他總是用那種下流猥瑣的眼光看你,他看你一眼,你就起一身雞皮疙瘩。
怎麼,忘了?」他的嗓子也變沙啞了。他沒有看我自顧自地說下去, 「至于水里的那個人……」
「水里的那個人……怎麼了?」我顫聲問。 他看著我,緩緩說: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的聲音在發抖,我仔細地注視他,想找回以前那個胖子,可是帽檐的黑影遮住了他半張面孔,連他的下巴也變尖了。我找不到他的眼睛。好在他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走到窗邊,又像以前一樣老老實實坐了下來,好像又變回了以前的他。我跪坐在地毯上,沉默了一會,回身關掉那幾個瀏覽頁面,開始做我的事情。
但是我不能專心。房間里一片靜默,能聽見日光燈管的嘶聲,這是一種緊張的沉默,和以前那種自在的寧靜完全不同。然后我聽見背后的腳步聲,回過頭,看見樸允浩站在金魚缸前,靜靜地盯著黑金魚。
他忽然抱起魚缸,挾在腋下就走。黑金魚仿佛意識到某種危險,在魚缸里瘋狂游動起來。我跳起來攔住他,叫道: 「樸允浩!你要干什麼?」
帽檐下樸允浩的眼神很無辜: 「我要把它帶到河里去放掉。就是我們廚房下面那條河,水多清啊,你也喜歡。」
我抓著他,說不出話。他掙開我,向廚房走,卻被墻給擋住了,他轉了一圈,四面都是墻。他背對著我站了一會,我緊張地站著,看著他回過身來。
「廚房呢?你把廚房封死了嗎?」他的聲音不大,卻壓抑著可怕的情緒。
我趕緊搖頭。
「你騙我。你一定是討厭我在廚房做飯,才封死廚房的,是不是?」他一步一步逼近我。抬起雙手伸向我的脖子。
「我、我沒有,我沒有封廚房,我……我根本就沒有廚房啊!」我一邊向后退一邊大叫。
門被咚咚敲響了,我轉身跑去開門,門外站了幾個年輕男女,七嘴八舌地問: 「怎麼了怎麼了?我們在隔壁聽見你在喊,出什麼事了?」我回過頭去,只看見空無一人的房間。我呆了呆,努力讓表情回到平靜,才轉臉對著他們: 「沒有事,我剛才頭特別疼,才喊出來的。」
有個女孩問: 「要不要給你叫醫生?」
「不用,吃過藥就好了,謝謝你們。」說完,我就關上了門。
我回到床前抱頭坐下,這下真的頭痛欲裂。一切正在走向失控,而我沒有任何辦法。
夜里,我側身躺在小床上,盯著窗簾那一點隙縫發呆,樹梢和著月光一點點晃動,似妖氣亂舞。有一口氣吹在我頸上,針扎一樣疼。
「你生我氣了。」樸允浩的聲音忽然在身后響起。
「我……沒有。」我不敢說生氣。真是滑稽,他明明不存在,他不能傷害我,我在怕什麼?然而我就是很怕。我感覺他的手撫過我的腿、髖、腰線,不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最后他的手停在我腰上,在我耳邊輕輕地說: 「你不要生氣,我和你一樣喜歡小黑,我只是要保護它。」
「保護?」
「外面太危險了,你知道最安全的地方是哪里嗎?」
「哪里?」
「心里。」他說。
把你最珍愛的東西放在記憶里,再把它永遠遺忘,從此,它就安全了。
夜里我掙脫他的懷抱,走出房門,想要按電梯下樓,可電梯永遠不來,我就一直按啊按,最后按哭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夢。
醒過來陽光耀眼,我一個人躺在床上,被光刺得睜不開眼,撐坐起來,競覺得渾身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