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是車廂里剩下的幾個還有力氣的人,開始緊迫地行動起來。
「三!二!一!」
「我上來了!」
第一個上去的男人激動地回身大喊道。
「但是,外面的水也不少!」
他接著喊道。
「那就趕快!把昏迷的人抬過來。」
列車長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招呼道。
大家拼盡全力,合力把他們抬起,一齊舉向頭頂的通道。
「三!二!一!」
「三!二!一!」
「再使把勁!」
我總是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一絲力氣,但每當接觸到那一個個柔軟的身體時,又從身體不知名的角落里,重新生出新的一絲余力來。
一個,兩個,三個。
直到先上去的負責拉人男人從空洞里探出頭,喊道:「昏迷的都送上來了!你們快點,水還在漲!」
其實不用他說,那從頭頂澆下的越來越猛的水流,早已把我們這些聚在下面的人淋了個通透。
「那就別謙讓了,婦女先走!」列車長一把托起了身邊的張雯雯。
張雯雯一邊下意識伸手扒住上面的通道口,一邊回頭說道:「周一他……」
我聽見身邊的周一發出一聲大喊:「別管我!我沒事!」
知道周一是盲人的人,只有我和張雯雯啊。
可情況太危急,時間又太寶貴,被舉起來的張雯雯不得不順著大家的力,爬上了通道。
車廂里剩余的人一個一個被托了上去。
直到只剩下我,周一,還有列車長。
我聽見水聲越來越響,意味著上面的水位越來越高,水量也越來越大。
時間好像變得緩慢了。
恍惚間,好像能聽到頭頂傳來張雯雯的呼喊。
是我和周一的名字。
接著,我感到肩膀一沉。
原來是站在我身邊,堅持了很久很久的列車長已經歪倒下去,不省人事。
是啊,他實在是太累了。
我開始有些分不清楚,自己臉上的濕潤,是來自奪眶而出的眼淚,還是傾瀉而下的洪水。
莫名其妙地,我想到了規則。
我似乎,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啊。
夢里的世界,荒誕詭譎。
漫長的車廂沒有盡頭。
夢里的人們,在恐懼中互相猜忌,懷疑一切。
一切看起來都那麼自洽。
在絕境中,排在人類心中優先級最高的規則,應該就是求生?
但在這一刻,有一個聲音在心里告訴我,不是。
不是這樣的。
我伸出手,試圖抓起列車長的胳膊,撐起他的身體。
「我們要救他!」
我向著身邊的周一說道。
「不,我們救不了他,憑我們兩個,不可能舉得動他。」
但這個冷血的小子直到現在,依然冷血得像是機器。
「現在,輪到你了,你上去,我來托著你。」
他說。
我不肯放開列車長。
「你先上!」
周一猛地在我肩上推了一把。
「清醒一點!王濤!」
「如果不想我們都死在這里,最好聽我的話。」
「我看不見!只有你先上去了,才能伸手拉住我!我會抓住西裝的這一頭!」
「現在!快!」
在他不斷地催促下。
我只好抓住西裝,踩在了他那單薄的肩膀上。
我感受到腳下的身軀在顫抖。
頭頂的水流沖擊得讓我睜不開眼睛。
可腳下的身軀始終堅持著。
終于,我憑借著感覺和勉強的視線,抓住了從上面伸下來的手。
因為虛弱,我幾乎是被上面的人強行拉拽上去的。
但我來不及喘息,立即回過身,把手中的西裝努力地塞進不算大的洞口。
「周一!快抓住!」
然而西裝上始終沒能傳來拉拽的感覺。
「周一……」
我終于反應過來,他好像,又騙了我一次。
這一次,他依然不愿意抓住西裝的另一頭。
這個瞬間,我恨不得重新鉆回面前這個小小的深淵。
但身子被其他人死死拽住了。
「王濤,你還真是不聰明。」
「以不斷加大的水流流速,我們之中,只有一個人能上去。」
「但我想啊,如果一定有一個人要留下。」
「為什麼不能是我?」
雖然耳邊水流聲轟鳴,但周一年輕的聲音像是有著特別的穿透力,穿過了晦暗不清的車廂,穿過了滅頂而來的大水,清清楚楚印在我的耳中。
「我從不害怕永恒的黑暗。」
他說。
「我只是想在黑暗里發一次光。」
他說。
「我好像看見那道光了。」
「王濤,請你記住我。」
「我叫周一。」
【終章.后來】
「媽媽,你看!地上有花哎!」
「噓!寶貝乖,這里不能吵哦。」
「嗯……媽媽,旁邊這些字寫的是什麼呀?」
「寫的是——向人類的愛與勇氣,致以最高的敬意。」
「媽媽,什麼是愛與勇氣?」
「他們就是。」
牽著女人的小孩一步一步走下地鐵的臺階,然后蹲下身子,指著篆刻在臺階上的兩個名字。
周一,路光明。
女人帶著小孩離開后,一男一女兩個身影,一起走下了臺階。
「雯雯,把花給我。」
男孩說著話,接過女孩手里的花,正打算俯身在臺階上放下,卻正好看見已經擺在臺階上的另一束花。
那是一束苜蓿花,象征著光明和希望。
男孩把手中的向日葵在花束旁邊放下。
默默站在原地。
女孩走上來,攬住他的胳膊,輕聲問道:
「你還沒有講過,那天你逃出車廂之后,發生了什麼?」
男孩盯著臺階上的兩個名字,緩緩開口。
我醒來時,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個頭發散亂、臉色蒼白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