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頭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精疲力竭。
過了會兒,他伸手去探大叔的鼻息,在確定大叔徹底沒氣之后,才慢慢地撐著身子,用很長的時間站起來。
大叔被殺死了!孫小舟忍了又忍,死死咬著自己的唇,連流血了也沒發覺。
所幸那人累極,也沒回頭。他拿了碟子后,跌跌撞撞地破門而出,孫小舟直到聽見那腳步遠了,才敢慢慢從架子后出來。
她不會留下任何印記,因為在進公司那天起,她的指紋已經被燒掉了。
她小心地走到大叔跟前,顫抖著伸出手指,摸了摸大叔的鼻子。
涼了,沒氣兒了。
起身迎過她的大叔死了。
孫小舟幾乎哭出聲。她抓住剛才自己換的碟子,扭頭往外跑,如避洪水猛獸,片刻不敢回頭。
五.
夕陽余暉。孫小舟在前,張先生在后,影子被拖得極長。他們一路無話,默默地朝醫院過去。
孫小舟的腳步極慢,張先生也不慌不忙。他們這樣拖拖拉拉走了半小時,與無數的行人擦肩而過,影子的角度一直變化,直到融在一起。
孫小舟停下來了,她回頭看著張先生。其實他們之間并沒有太多的交集,哪怕共同經歷了許多,他們說過的話加起來也許不超過五句。她根本不了解張先生,也不知道對方為什麼這麼執著地要幫胡海義。
張先生停在離她一臂遠的地方,雙手插袋。
「您為什麼要幫胡海義?」
「朋友有難,兩肋插刀。」
「朋友?你們不是十多年沒見過了嗎?」
「那是我的問題,況且少年情誼,很多東西不是那麼容易抹去的。
」
孫小舟點點頭,似懂非懂,也笑,將雙手背在身后,低頭用腳尖踢了下自己的影子。
「您真好,還有這樣的朋友。」
「是人都會有朋友——」
「我沒有,」孫小舟打斷他,抬起頭,「老板也沒有。所以我們都很羨慕您。」
張先生抿住下唇。他認真地看著這個一直跟在安明身邊的女孩,之前他從未好好打量過她。
她瘦弱極了,臉蛋上幾乎沒有一寸多余的肉,眼睛倒大得不像話。圓圓腦袋戳在脖子上一搖一晃,跟外星人似的,算不上多美,也不知安明看上她什麼,會一直帶在身邊。
「其實——張先生您容我說句不得體的話,這個胡海義我看不清,您最好別太摻和進去。」
「這是同事之間的關心?」
「唇亡齒寒……大家畢竟是一路人。」
孫小舟苦笑著搖搖頭,轉過身繼續往前走。沒兩步,張先生的話又定住了她。
「我和胡海義,是中學時的朋友。」
孫小舟停下,張先生上前。他們跟前是一條寬大的河,波光粼粼,金色的。他們站在河邊,連欄桿也不肯靠近,就這樣遠遠地并肩看著。
而夕陽下,張先生的側臉英俊極了。
「我父親也是個警察,想必安明已經告訴過你了,」張先生繼續開口,他忽然有很多話想要傾訴,不管對誰都好,「人人都說他是警局的敗類,因為貪污了公款。被發現后,我父親死了,跳樓的。警方很快結了案,我開始輾轉在各個寄宿家庭里。出事那段時間,沒人對我好,包括我的叔叔。同學們排斥我,老師也對我敬而遠之。學校里那些小混混趁機欺負我,」張先生笑了下,抓抓頭發,「那時我還不會打架,身子骨也弱得很。
有一天我被幾個小混混叫到門口,一人一腳這麼踩我,罵我父親。我瘋了似的和他們拼命,可我太瘦了,我打不過他們。后來他們中有人用上了武器,棍子,那麼粗。」
說著,張先生對著孫小舟比了比,孫小舟微微偏頭,看著他的虎口,上面有被槍支磨出的老繭印。
「后來呢?」
「后來胡海義來了,幫我擋了兩棍子。我記得很清楚,一棍在腰上,一棍在這里,」說著,張先生比了比自己的腦袋,「他差點就死了。可他沒放棄我,所以現在我也不能放棄他。」
孫小舟沉默了。張先生深深地吸了口氣。
「所以孫小姐,我不管是誰雇了你們,哪怕他給了通天的價錢,我也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胡海義。」
他的語氣忽然嚴肅,孫小舟盯著他半晌,欲言又止,搖搖頭。
「客戶的信息我不敢說,您明白規矩。咱們先回去吧。」
張先生點頭,方才那須臾的溫柔仿若幻覺,兩人又回到相顧無言的狀態,一前一后繼續往醫院去。直到到了醫院門口,孫小舟才從口袋里摸出口罩戴上,接著換上她在醫院里專屬的那副甜美嗓音。
「張先生,陽關路和奈何橋,咱們這次可能走不到一條道上了,您珍重。」
「你也是。」
張先生挺直了背,孫小舟又搖搖頭,埋下頭匆匆地往職工宿舍去了。
六.
醫院死了個保安就像死了只螞蟻,孫小舟一直等待的軒然大波始終沒有出現。三天后,吳芃依舊昏迷著,胡海義守得她更牢,而保安大叔又換了一個,依舊是那樣的規律,每天上班下班,打卡回家,陽光之下無新事。
孫小舟不知道這件事情是怎麼壓下去的。在路過監控室時她看見里面連裝飾都沒變過,那座陳舊的鐵架還佇立原處,而之前的保安大叔也沒變化,依舊咧著笑容面對每一個路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