徑自穿過野草茂密的荒廢車站,在沒有人影的石階上坐下,望著海面。
這種安靜的時刻,我會想起杜昕的那雙眼睛。
我記得杜昕曾經笑著對我說自己就像天上自由自在的風箏。
而江來就是拴著她的那根絲線。
現在絲線斷了,風箏和流云一樣不知所蹤。
我有時候……不是很多啊……但有時候也會想起鐘蕓死的那個畫面,她仰頭朝天,瞳孔死死盯著某人,最后徹底潰散,歸于無。
我猜她最后一刻是盯著我,困惑我為什麼我沒死。
與此同時,她這些年來所做過的一切惡行,便如落在柏油路上的夏日陣雨一樣悄然逝去,了無遺痕。
人死帳消,一命償一命,我能接受。
很幸運,我最后拿走的兩本厚厚的咨詢記錄為我擋了釘子,雖然流血很多,沒有傷到內臟。
也多虧老黃,他以最快的速度給我做了簡單包扎,開車闖了 10 個紅燈把我送到了醫院,這才撿回一條命。
醫生說幸虧你這位朋友,不然如果晚來幾分鐘,失血再多一些可能人就沒了。
老黃救了我一條命,所以他的事情,我也吞到肚子里,這很公平。
這起跨越八年的命案最終還上了市里電視臺和各大媒體,引起了多方的討論,有人驚嘆于心理醫生的墮落,有人為花季女大學生的隕落惋惜,也有一些圣母的人,為鐘蕓祈福,說她是校園霸凌的受害者,呼吁大家關注校園暴力。
我和老黃統一口徑,那一晚,天臺上最后發生的事情,就是兩個殺人惡徒狗咬狗,最后葉麗麗反殺鐘蕓,自己不慎跌落樓頂。
沒有人會為殺人犯求情,老黃帶隊從葉麗麗家里找到了八年前用來迷暈杜昕的藥物和捆綁的繩子,尤其繩子上能測出杜昕的 DNA,證據確鑿,很快結了案,老黃也借著這個機會終于熬到了晉升,當上了他夢寐以求的大隊長。
據說他當上大隊長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當年豆豆的案子重新拿出來追查。
那兩個王八蛋都是混社會的,屁股本來就不干凈,據老黃后面喝酒時說,在某個深夜被老黃踹開洗浴城的包房抓回局子,數罪并罰,估計余生要牢底坐穿。
一切都在朝著更好的軌跡發展,我也計劃著過兩年身體恢復了,就和妻子一起生個孩子,安安穩穩度過余生。
直到那個電話……
對,直到那個電話……
那一天周日,妻子出去逛街,我在家里做飯,突然電話響了,一看是老黃,我開開心心地接了。
「喂……咋了,我親愛的黃大隊長!」我故意把大隊長尾音拖得很長。
老黃立刻笑罵道:「滾你嗎的老江,油嘴滑舌越來越有一套哈?」
我一邊單手顛勺一邊用肩膀夾著電話「咋了黃隊,是想我家的高粱酒了麼?有空過來咱們整兩杯咋樣?」
老黃沒有接話,而是壓低聲音問了一句:
「你說話方便吧?」
我有些迷惑:「方便,我一個人呢,你說吧。」
「前陣子我不是閑的沒事麼?加夜班在辦公室里翻卷宗,然后我在角落里找到你當時拿來防身的那兩本咨詢記錄,上面都是血,但是好奇嘛,就翻著看了看。」
「你大學時,認識一個叫顧涼的女生麼?」
老黃一句話讓我陷入了沉默。
顧涼,對,是有這麼一個人,是我和杜昕的同班同學……
老黃繼續自顧自地說著:「從咨詢記錄來看,葉麗麗之所以會去謀害杜昕,似乎是因為,這個叫顧涼的女孩和葉麗麗說了很多杜昕組織校園霸凌的事情,當然我知道杜昕不是那樣的人啊,沒別的意思,我就是說,你還記得咱們那天上天臺,發現那個門被鐵鏈子從外面鎖著對吧?」
我的心底突然閃過一個不好的念頭。
「你想想,她們兩個都在天臺,怎麼鐵鏈是從外面鎖著呢?是誰鎖著她們?又是誰留下鑰匙和發卡引導我們去破案,我覺得鐘蕓沒有這個能力,她你也看到了,瘋瘋癲癲的,葉麗麗更不可能,她是因為不想事情敗露才被鐘蕓威脅的。」
「除非……」
「除非有第三個兇手!她才是這個殺人組織的大腦。」
「喂喂,老江,你在聽麼?」
此時的我已經不太在意老黃的話了,我隨便找了個借口改天再聊就掛了電話。
菜也不炒了,鍋鏟隨便丟到一邊。
我去了趟藥店,買了點東西,又假裝若無其事地回來,等待妻子回家。
中午 11 點半,妻子準時回家,和我有說有笑地吃著飯,夸我手藝好,未來一定是個好爸爸。
我不敢朝她看。
飯后,妻子喝了我遞給她的熱牛奶,喝完以后,沉沉睡去。
我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客廳里,盯著墻上的婚紗照合影,看了很久。
合影里妻子穿著潔白的婚紗,一臉幸福地挽著我的胳膊,而我也燦爛地笑著,沒心沒肺地笑著。
我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牛奶,小口小口地喝著,喝到最后,我開始小聲地哭。
我走進臥室,鎖上門,妻子此時已經睡得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