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年輕人有氣無力地躺在墻角,他們餓壞了。
我偷偷接濟過趙諾諾,但我自己的食物也不多。吃完最后一桶泡面以后,我把這件事告訴林韻。我說老婆,現在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她眼巴巴望著我,以為我在開玩笑呢。
我只是個普通人,又不是哆啦 A 夢,多次保證沒有說謊以后,她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我就說,為什麼要來超市嘛,全都怪你。你說我為什麼要跟你這種人在一起?憑什麼啊?我不配嗎?我不配過上好的生活嗎?」
又來了,她每次生氣都會說這些。和她在一起,我總是覺得時間不夠用。剛買了她要的化妝品,她又看上了新的包,我感覺自己就像一條看不見終點的賽狗,只能永遠奔跑,無法停歇。
我默默承受著,等待著風暴過去。五米外的趙諾諾望著我,不知在想什麼。
那之后又餓了兩天,我餓到眼冒金星,肚子里直泛酸水,但我沒辦法。一二樓的食物攏共就這麼多,大多數人都吃光了,那個土豪用邁巴赫換了一小口法棍,我親眼看見的。
實在沒辦法,我只能去廁所喝點自來水填肚子。
來到廁所時,我看見林韻在對著鏡子化妝。
「你在干什麼?」我說。
她從鏡子里瞟了我一眼,沒說話。這時我發現她的衣服也換了,前幾天她穿的是從商店里扒的運動服,這時卻換上了熱褲和 T。
「食物的事,我會想辦法的。我打聽過,地下車庫里還有幾車東西。」
那是走投無路的選擇,我總不能眼看著她和我一起餓死。
她撇撇嘴:「那里有感染者。
就你這膽量,連個屁都不敢大聲放,下地庫?」
我像從前那樣哄她,卻被她一把推開。她說:「張翼,我明說吧,我們掰了。別再做些惡心的事感動你自己,我告訴你,我是個女人,也是個獨立的人。我不是誰的東西,我是自由的,你別再妄想把我捆在你身邊。」
她收起化妝盒,大步走開。我發現,她去的竟然是電梯間的方向,她想干什麼?
電梯間由保安隊把守,他們的理由是為了阻止絕望的人下地庫,把病毒帶回居住區。但這只是第一層理由,他們拒絕一二樓的普通人上去。食物消耗完以后,很多人想要去上面,都被打了下來。
我跟著林韻來到電梯間門口,那里站著一個小保安,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年紀。他上下掃視林韻一眼:「去哪里?」
「去五樓。」
保安會心一笑,讓出道來。他又看向我:「你呢,你去哪里?」
「我……我也去五樓。」
他有些驚訝:「你也去五樓?你去五樓做什麼?」
電梯門拉開了,眼看著林韻走進去,我連忙跟上。他倒是沒阻攔。
林韻按下五樓的按鍵,電梯開始上升。她板起一張臉,我央求著:「韻韻,你想干什麼?別沖動,有什麼事我們回去再說。」
事實上,我已經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想。但人的思維是很奇妙的,我在欺騙自己,不要往那個方向聯想。
五樓沒有看門的,林韻出門以后便往前走,來到一家掛著「hit 健身工作室」牌子的店面門口。還沒進門,我聽見里面傳來震耳欲聾的音樂聲。
說起來,那些肌肉男下來的次數沒有保安隊勤。
他們食物充裕,也拒絕訪客,沒人知道他們在五樓干什麼。
跟著林韻走進健身房,我被里面的景象驚呆了。
6
音樂震耳欲聾,昏暗中燈光閃爍。
原本應該擺放器械的大廳,變成了一座巨大的舞池。無數身軀在其中瘋狂扭動,男人們赤裸上身,女性們都穿著暴露的衣物。
一二樓都快要餓死人了,但這里遍地都是方便食品的包裝袋,一片狼藉。不知怎麼,我聯想到了「酒池肉林」這四個詞。
更令我恐懼的是,在那些燈光無法照射到的角落里,人們的身軀交媾在一起,他們究竟是人……還是野獸?
我沒往前走幾步,就被一雙粗壯的胳膊攔住。抬頭看,是個猛男。他兇狠地說:「干什麼的?」
我踮起腳看,林韻已經鉆進人群。她正走向舞池的中間,那里擺放著一個舞臺。前陣子見過的那個男人——秦軒正站在上面,面前是一座調音臺。
他摘下耳機,一把將林韻扯上臺。他們說了些什麼,秦軒攬住她的腰。
我的心跳猛然加速,巨大的憤怒將我淹沒。
我爆發出平常不可能做到的力量,甩下攔路者的胳膊,沖向那座舞臺。我跳上臺,一拳揮在秦軒臉上。
這一拳,只是讓他的腦袋擺向一旁。他露出玩味的表情,低頭和林韻問了一句,便扯住我的衣襟。
他一手抱著林韻,一手將我從平地拎起。
我手舞足蹈著,感覺自己像個無助的小雞。
情緒再激動,也壓不過絕對的力量。我在半空中揮霍著力氣,但女友的表情卻讓我的熱血逐漸涼下來。她看著我,那表情我再熟悉不過。
嘲諷的笑容。
我為她拼命,她卻在嘲笑我。
嘲笑一個自不量力的男人。
我拼了命加班,送她那只 iPhone 12 max 時,她也是用這種表情看我的,就好像在說:「這算什麼,你就不能再努力一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