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視線模糊了,淚水涌出來。真不爭氣。
我被秦軒扔在地上,頭上傳來劇痛。
他踩住我的腦袋。
這時候,我卻沒法關注眼前的事情了。我感到自己沉進了另一個世界,腦海中的另一個自己冷冷看著我。他表情冷漠,嘴唇一張一合。
我仔細聽,他對我說的是:
「歡迎來到蠻荒時代。」
7
他們狠狠揍了我一頓,把我扔進電梯。
我記不清過程了,只記得疼痛,音樂,和刺耳的笑聲。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電梯時,身后傳來保安的聲音:「我就知道,又是一個。」
「你在說什麼?」我回頭看他。
他說:「我沒見過你,你不怎麼來電梯口吧。那些健身狂洗劫了超市中一半的物資,自己吃不完,也不拒絕別人上去。只有一個前提——他們只接受女人。」
他忽然嘿嘿笑起來,一副「你懂的」的壞笑。
我想起剛才看到的景象,喃喃著:「但林韻……她是怎麼知道的?」
「看起來,她的路子可比你野多了。別再想了,上去的女人不止她一個,上去找老婆的人也不止你一個。我守門這麼久,就沒見過有一個女的從上面下來。那些上去找人的男的,都和你一樣,挨了頓結結實實的揍。」
我說:「那你們保安隊呢?你們就不管事的?」
「我們被困在這幾天了?誰知道外面怎麼樣?別說管事,我們那個隊長……」忽然電梯門拉開,幾個保安從里面走出來,小保安連忙捂住嘴。
剛才的事耗光了我全部的精氣,我竟沒有想象中的悲傷,只感到麻木。
一回到店里,我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我是被疼痛驚醒的,睜開眼,看見的竟是趙諾諾的臉。
她像是做錯了事似的,連忙縮回手。我看過去,她手上拿著碘伏和棉簽。我還沒說話,她支支吾吾著:「你臉上全是血,我……」
「你從哪里找到這些東西的?」
「藥房啊。他們只搶吃的,這些藥他們不拿的。」趙諾諾問,「哥……你怎麼了?」
我又想起林韻的事,胸口一陣鈍痛。我說:「沒事。」
說著,我想起一件事。我拆開睡袋,從里層拿出半只被壓得梆硬的枕頭面包,遞給趙諾諾:「你餓壞了吧,吃吧。」
這是我最后的儲備。我沒告訴林韻,因為這東西不是用來充饑的,我留著它給我倆救命。如果林韻知道有存糧,我一定留不到那時候。
但現在,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
趙諾諾咽了口唾沫:「哥……我不能收,我知道,你也沒吃的了,你自己吃吧。」
忽然,趙諾諾身后傳來一聲怒喝:「諾諾,你在跟他干什麼?」
趙諾諾下意識想要藏起面包,卻被李非看見了。他馬上掛上一副笑容,走過來,搶過面包。他想了想,撕下大約四分之一,遞給趙諾諾。
「這不是……」趙諾諾說。
「謝謝哥!」李非堵住她的話。
「沒事,沒關系,你吃吧。」我說。
8
睡醒后,我整理著現在的狀況。
是我太天真了。
我以為自己比他們更有危機感,卻只是停留在第一層。
在健身房時,我潛意識中的那個聲音喚醒了我,我告訴自己,我已經來到了蠻荒時代。人類卸下文明和規則的偽裝,互相撕咬,爭奪資源的蠻荒時代。
所以,保安隊和健身房才能高枕無憂,因為他們掌握著絕對的武力。
不,不止這一個理由。大象再強,也頂不過無數只螞蟻。
他們強大的理由,是因為他們團結。他們形成了一個團隊,才能牢牢控制資源。
而生活在一二樓的我們,卻像是一盤散沙。
我問自己,你能忘記剛才的事嗎?
你能忘記這屈辱嗎?你今后想怎麼生存下去?
我說,我忘不了。
沒有一個男人能忍受這種侮辱。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我要以牙還牙,百倍奉還。
林韻走了,我沒有要保護的人了。今后我要保護的,只有我自己。
我死死咬住后槽牙,剛才的畫面一遍遍在腦子里重播。
從現在開始,沒有人可以踩住我的腦袋。
9
我走出服飾店。
抬頭看,商場的天窗玻璃泛著灰光。
二十米寬的人行區域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篝火的殘渣,食物垃圾。電梯口的墻壁上有一行涂鴉:「歡迎來到地獄。」
他們快要瘋了。不,他們已經瘋了。
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濃濃的戒備。
我看見老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對我露出乞求的眼神。這些天里我很少出來逛,因為我害怕看見這些。有人正在餓死,而我卻藏了幾大包食物,難道我不是個自私的人嗎?我和我痛恨的那些人有什麼區別。
人們聚集在人行區域中央的篝火處,我前兩天來過這里,這是商場的交易區域。有人拍拍我的肩,是個小伙。
「要煙麼?」他說,「最后幾根了。」
他把煙盒藏在衣襟下,生怕別人看見。我搖頭:「我沒有東西和你換。」
小伙失望地搖搖頭,轉身便走。
我徑直走到篝火正前方,大聲喊道:「你們可以忍受嗎?」
我指向頭頂:「有人活在上面,遍地酒肉殘渣,而我們卻活在這里,隨時都有可能餓死。
他們搶走我們的食物,搶走我們的愛人——只因為一片面包!你們可以忍受嗎?為什麼偏偏是他們活在上面?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