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良抬起兩根手指,指向我們:「出去的是你們,不包括我。我比你們更了解這病毒。」
他劇烈咳嗽,咳出一團濃稠的黑血。
我說:「你少說點話,節省體力……」
「你還記得嗎,在地庫里,我帶著個包,里面有個秘密。」
我愣了半晌,才想起馬良指的是什麼。他第一次和我下地庫的時候,背著個沉重的旅行包。
他說:「里面裝的是人肉。」
我大驚:「什麼?」
「你還記得我說的那個故事嗎?我說我弟弟發燒了,沒有人幫助他,他就那樣病死在這座商場里。」
我說:「嗯,我記得。」
馬良:「對不起,我沒有把那個故事講完。
「弟弟即將死去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地庫里的那些怪物。他們即使受到致命的傷害,他們也不會死去。眼看著弟弟就要不行了……我做了一個……令我后悔一生的決定。
「我抱著快要斷氣的弟弟來到地庫,任由那些東西咬他。而當我第三天回到地庫的時候,奇跡發生了,我看見一個披著我弟弟身體的……怪物。」
馬良伸手制止我說話:「但我不相信那是怪物,我被巨大的愧疚和痛苦折磨著。因為我害怕他沒有食物,商場里每天都在死人,我就把那些尸體帶下去給他吃,所以我才會了解地庫和商場的構造,我是個卑鄙的盜尸人。
「對不起,我騙你一起下地庫,不是為了取食物。最開始我只是覺得你比較傻,關鍵時刻我可以用你當人肉盾牌。」
我說:「那后來呢……你后來為什麼……」
馬良再次咳嗽,我拍著他的背,他又咳出一團內臟碎塊:「你拿到了食物,卻分給了其他人。
我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是你那些愚蠢的理想喚醒了我。是你告訴我,原來人可以用另一種方式自我救贖。
「為那些活著的人拼命,而不是徒勞地挽回死亡。」
這時人群中不知誰的手機響起了,是一首音樂。
歌聲在天臺上回蕩:
「原諒我吧,弟弟。
我在你面前是有罪的。
試圖挽回大地所帶走的,本不可能。
我徹底錯了,世上沒有挽回死亡的良藥。
多麼溫柔啊,親愛的媽媽。
我們是那麼地愛你……」
馬良說:「幫我個忙吧,扶我起來。」
我說:「你想干什麼?」
「帶我去南邊,我想看看我的家。我的家在南城,爸爸媽媽還在家里等我。」
我扶著馬良站起來,他說:「看不清,太遠了。」
我扶著他來到天臺邊緣,腳下的馬路上遍布著感染者。
他瞇起眼睛:「媽媽,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弟弟。」
我感覺到微弱的推力,他已經沒有力氣了。
我原本可以拉住他,制止他。但是那一刻,我沒有這樣做。
我松開手,他從天臺跌落。
身后傳來趙諾諾的哭聲,我轉過身。
我撫摸著她的鬢角:「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20
商場中至少有三百個人,但天臺上只剩下二十九個人。
這就是幸存者,而沒有食物和水的我們,又能堅持多久呢?
馬良墜樓后,我所有的信念都被抽空了,仿佛一具活尸。我和趙諾諾依偎著度過整個夜晚,人們簇擁著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
馬良死時,是他的手機放出了音樂。
他說,因為手機沒有網絡信號,他一直在鼓搗著收音功能。但是自從災難發生后,所有的電臺都陸續失去功能。
那天不知怎麼回事,一個頻率忽然放出了聲音。
只是那首歌之后,他便不再接收到電臺的廣播。
此刻,他就是人們的救命稻草。
過了三四天,人們都被饑渴折磨到神志恍惚,他依然躺在地上,擺弄著廣播。
忽然,他的手機里傳來一個斷斷續續的男聲。
「這里是 Y 市廣播電臺,這里是 Y 市廣播電臺……」
一瞬間,所有人都爬起來,滿懷期待地看著手機。
Y 市是附近的縣級市,離我們的位置不到五十公里。
「我們有食物和水,有醫療人員和設備,也可以抵擋感染者。我們向外界的一切組織發起援助請求,如果有人聽見……我們也歡迎幸存者的到來,位置是……」
廣播在這里中斷,人群中傳來女聲:「我們應該去那里!」
「問題是 Y 市離我們五十公里,怎麼去?」
不知不覺間,他們的目光竟落在我的身上。我恍惚了幾秒,這時候竟然想起我來了?
老頭爬起來,朝我走過來:「我相信你,如果是你們的話,一定可以想出解決辦法。」
我搖搖頭:「但我不相信你們。」
我正打算繼續睡覺等死,趙諾諾忽然對我說:「這不是他想看到的。」
「你說什麼?」
「我解開地庫鎖后,他對我說,如果我不去做,他也會做這件事。因為你會帶我們出去,他相信你可以做到。」
我苦笑:「現在說這些……」
忽然間,我想起馬良的話:「為那些活著的人拼命,而不是徒勞地挽回死亡。」
我又看了眼趙諾諾,她幾乎快要瘦得不成人形,一張臉卻因饑餓而浮腫,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我咬咬牙,從地上爬起來,走到天臺邊緣,環視一圈。
滿街都是凌亂的車和尸體,以及游蕩的感染者。我看向遠一些的地方,在距離我們兩個街區的地方,停著一臺公交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