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衛華雙手持槍,朝劉長青使了個眼色,劉長青會意,走過去,用顫抖的手慢慢拉開插銷。
他想要打死一只——這樣其他的就會落荒而逃。
砰一聲,門被巨力撞開了,伍衛華也在同時扣下扳機。
槍聲響徹云霄,在黑夜回蕩。
可他什麼也沒打到。
門外什麼也沒有。
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以及林海的颯颯悲鳴。
我們關上門,驚魂未定地走回堂屋,我發現李浩依然站在我和劉長青臥室的窗戶前,呆望著窗外。
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李浩,怎麼了?”
李浩倏地轉回頭。
他臉上帶著一種怪異的木訥與呆滯。
“沒、沒什麼。”
他摳了摳手臂,又瞟了眼窗外。
“……大概只是喝醉了吧。”
第二天,天剛麻麻亮,伍衛華就開著越野車朝山外駛去。我們三人則去收拾前一天放置的捕獸夾,幾個獸夾都保持著放置時的模樣,連只老鼠都沒夾到。
李浩跟在我身邊,一邊收夾子,一邊心神不寧地抓耳撓腮。
他的手臂、前胸口以及從脖頸到耳根的皮膚上,長了好幾片丘疹似的紅斑,那似乎很癢,他一直不停用手抓撓。
“姜老師,你……你昨晚有沒有聽見窗外有人說話?”
我手一抖,差點被夾子咬住。
“你說什麼鬼?”
“我跟你說,我昨晚在窗外……”
李浩欲言又止地左顧右盼,視線漫無目的地掃蕩。
他愈發用力地抓撓手臂,摳下了大量白鱗鱗的皮屑,像下雪一樣。
“……你以后別吃那個蘑菇了。”
我盯著他的手臂,忍不住說道。
“這個?嗨,沒事兒!啤酒過敏而已!”李浩摳著手臂道,“劉教授不是說了嗎?那是靈芝,沒毒!”
“……”
“不過你別說,那玩意兒還挺補的,我越來越想茜茜了,嘿嘿!”
“……劉教授呢?”
“在那兒呢。”李浩指向樹林邊緣。
我離開他,走向蹲在樹叢中的劉長青,他正抱著本檢索表,拿著放大鏡,趴在地上,仔細觀察橫旦在地面的一截氣根,聽到我的腳步,立即轉頭看向我。
“姜老師,昨天這里有這截樹根嗎?你還記不記得?”
我愣了一下,搖搖頭:“我沒印象了……這是什麼樹的根?”
劉長青慢慢站起身,停頓了幾秒,才開口道:
“是榕樹,榕樹的氣根。”
“榕樹……”我不由得向四周看了看,“可這兒沒榕樹啊。”
這里只有樟樹和櫟樹,間或點綴一些紅楓。
“我知道。”
劉長青緩緩點頭。
“榕樹的根系可以伸到很遠的地方,所以可能是從別處……”
“別處?”
我立即想到那座湖心小島。
可是——怎麼可能,那里離這里少說有幾公里。
“不可能認錯的……不可能認錯啊。”
劉長青低聲呢喃著,不停翻動厚厚的檢索表,臉上刻滿了疑惑與焦慮。
“包括那些蕈子,也確實應該是靈芝,不可能搞錯的,特征都對得上……”
“……”
凄風在樹海間嗚鳴,帶起沙沙的樹葉簌響。
不絕于耳的簌響慢慢幻惑了聽覺,我仿佛聽見有竊竊低語裹挾在其中,隨風飄來。
是隱約的呼喚聲。
我舉目望向森林,沒有人影。
只有淡紅色的薄霧在林間飄裊,風把他們慢慢吹向這邊。
我不清楚氣根的情況,但是我能確定,那些彌漫的霧,之前離小屋沒這麼近。
過了半小時,李浩匆匆走向我們。
“姜老師、劉教授,你們、你們真的沒聽見什麼聲音?”
劉長青抬起頭。
“什麼聲音?”
李浩摳撓著手臂,焦慮不安地四處張望。
“好像是……是有人在喊我,‘李浩、李浩……我在這里,在這里啊……’這麼喊。”
我的小拇指微微搐動。
裹挾在風中的竊語聲在我耳畔不停鼓噪。
劉長青站起身,用力拍了拍李浩的臉。
“你睡眠不足,精神緊張,幻聽了,回屋睡一覺去。”
“好、好……”
李浩轉過身,左顧右盼地往小屋走去。
“手上涂點皮炎平!”
劉長青朝他的背影喊了聲,然后轉頭看向我,面露無奈地搖頭笑了笑,繼續蹲下身研究植被。
我怔愣地注視李浩的背影,目送他東張西望地慢慢走回小屋,他繞著屋子前后張望、左右打轉,似乎是在找“聲音”的來源,轉了約莫三四圈之后,才終于安靜下來,我以為他回屋了。
可等中午我和劉長青回到屋里,卻沒發現李浩的身影。
4
傍晚時分,伍衛華開著越野車回到了小屋,面色陰沉地跳下來,朝地面唾了一口。
“路被堵住了。”
“什麼??”
“倒了兩棵大的樟樹,把路堵死了,兩邊都是泥巴坡,車繞不過去。”
“也沒刮風打雷啊,怎麼會倒樹的?”
劉長青憂心忡忡地說。
伍衛華搖搖頭,眉頭緊鎖地慢慢坐下,他一向堅毅冷峻的眼中,也開始隱約透出不安。
“那個毛躁小子呢?”
“不知道去哪了,”劉長青搖頭道,“中午后就沒再見到人,我們找了一圈也沒找到。”
“這山上有野人,你們怎麼不把他給看好了?”伍衛華有些惱火地加重語氣。
“又不是三歲小孩,我們還要怎麼看他?”
“他就是個三歲小孩!”
“他去找喊他的那個人了。”我低聲道。
劉長青和伍衛華的爭吵戛然而止。
我抬起頭,看向悸噤怔愣的二人。
無可言狀的詭異寂靜籠罩著我們,填滿了屋子,但馬上就被外面林海的簌響給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