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吃得最多，所以他最先產生癥狀，”劉長青繼續道，“我們吃得少，所以才能一直保持清醒，可是——其實不僅僅是蕈子，你還記得那些淡紅色的霧靄嗎？”

我的手指一抖。

我的指尖還搓過那些霧。

“起初我以為那是森林環境導致的光折射效應，可是其實沒那麼復雜，姜老師。是孢子而已，大量靈芝把孢子粉噴射到空氣里，和水汽結合，形成了那樣的霧靄。”

“……”

“我們都吸入過，姜老師。”

劉長青的嘴角恍惚地勾起。

“我們都要完蛋了。”

吱呀一聲，后門被慢慢打開。

冷風呼嘯著灌進來。

伍衛華猛地從被褥中跳起，奪過我手中的槍，跑到后門。

門外什麼也沒有。

只有無邊無垠的黑暗，以及樹海的簌簌呼喚。

6

我們必須從這里逃出去。

不能枯等林場的救援，那無異于坐以待斃。

冬天來臨前的這一小段時間，是我們僅存的機會。

道路被那兩株樟樹擋死，用越野車里的汽油倒是可以嘗試著把樹燒掉，可是我們的油所剩不多，用掉之后，也就無法開車離開。

剩下的辦法是另找道路。

尋找地形較好的路面，砍掉沿途的樹，從山上或者山坡下面，開車繞過被樟樹擋住的路段，再回到大路。

我們護衛著劉長青，開始勘察地形。

可他的精神狀態自從那晚的呢喃后，就變得越來越不穩定。他無法再將精神集中到自己最喜愛的植物上，而是不時左右環顧，用惶惶不安的視線，試圖在幽邃的陰影中尋找些什麼不該存在的東西。

伍衛華保持著冰冷的沉默，持槍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一天中午，他突然猛地停下腳步，先是揮手示意我們后退，握著槍撥開旁邊的一蓬灌木，隨后露出大松一口氣的表情，擺手示意安全。

我和劉長青走過去一看，在灌木叢后面的角落里，有一截拱出地面的虬根，虬根下擺著一個簡陋的木制小神龕。

神龕已經十分破舊腐爛了，爬滿苔蘚與藤條，與后面的虬根幾乎連為了一體，里面的神像前卻擺放著幾束新采的花枝。

那是一個以木頭為身，蓑草、地衣、干枯的菟絲子藤以及少量布料為衣制成的神像，其體態窈窕，應是女性神祇。神像的手臂是兩撮干枯修長的樹枝，頭部被凝固的泥土覆蓋，看不到五官，卻戴著一頂用樹枝和藤條編制而的，形狀有如樹木根系的精美頭冠。

我一眼就看出，這只頭冠和那天所見到的野人所戴的樹冠十分類似。

“這是……那些野人做的嗎？”

“是他們的神，這片森林的神靈。”劉長青盯著神像，喃喃念道。

伍衛華從旁邊搬起一塊大石頭，走到神龕面前，高高舉起石頭，用力砸下。

“你干什麼啊啊——？！”

劉長青發出慘嚎。

伍衛華什麼也沒說，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拿起槍繼續往前走去。

這天的勘察無功而返。

即使劉長青不說，我們自己也能得出結論——地形、地貌、地面土壤的載重能力、植被的復雜程度……想要在這片原始的森林開辟出一條可供車輛行駛的道路，無異于癡人說夢。

劉長青用恍惚的目光注視著車外。

那份渙散和木訥不知何時已經糾纏住了他，并且，自這之后再也沒從他身上離開。

兩天后，正在按慣例放置捕獸夾時，他突然直起身。

“我們逃不出去了，姜老師。”

“……”

“森林想讓我們留下。”

“劉教授，你可是科學家！”我忍不住大聲道，“你怎麼能說這些怪力亂神的話呢？你說得……好像森林有意志一樣！”

“可它就是有。”劉長青輕聲說。

“我想某種程度上它是活著的。”他繼續道。

“你、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你看這些四處蔓延的氣根。”劉長青用腳點了點地面的一截虬根。

這些氣根已經逐漸入侵到了小屋的周圍，我們剛來時——就算我的記憶力再怎麼模糊，也完全可以確定——小屋周圍沒有這些東西。

“還有那片孢子霧。”

劉長青看向就在不遠處縹緲的淡紅色霧靄。

“它已經把我們包圍了啊，姜老師，”劉長青用比霧靄還縹緲的語氣說道，“可是不要緊的，我覺得它沒有惡意。”

“它只是讓我們理解一件事而已，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他用迷離恍惚的目光注視著霧靄，“實話跟你說，我已經快要搞明白了，這座森林發生了什麼，森林的深處有什麼——我幾乎已經理解了99%了，可是就差那麼一點點，就差那麼1%……”

他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扭結著。

“你能理解這種感覺嗎，姜老師？就像是只差那麼一點點，就能回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就是那樣的感覺。

劉長青痛苦地抱住頭。

他的衣袖褪了下來，他的手臂皮膚沒有長出像李浩那樣的筋膜，而是可怕地干枯、龜裂。

就像樹皮一樣。

“你、你的手——”

“我想答案就在森林深處，你還記得嗎？我們曾經去過的那片湖。”

“……”

“我必須搞清楚答案，身為一個探尋真理者，我必須理解那最后的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