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進公園,奇花異蕈和扭曲的植株包圍了我,在公園的最深處,一泊氤氳在薄霧中的沼澤湖出現在眼前。我無法遏制自己的雙腿,猶如被注定的命運牽扯著,走進湖邊那片熟悉的蘆葦叢。
我蹲下身,看向郁綠的湖水。
湖水中出現一個熟悉的倒影。
他身披蓑草與襤褸破衣,頭戴由枯枝與藤條編織成的樹冠。
他的身上與臉上覆蓋著鮮紅的蕈菌,菌絲牽動臉上的肌肉,控制互相抵牾的五官,擠出一份呆滯、愚癡……
仿如失智野獸的表情。
我不禁咧嘴笑起來。
水中的野人露出幸福的微笑。
我根本就沒逃離。
我已經被永遠、永遠地困在這片森林了。
湖心的小島上響起縹緲的祭歌,凄婉的女聲裹挾在風中緩緩傳來。
我該過去了。
我的愛人在等著我。
我踩著水上的浮橋,慢慢走向煙籠霧鎖、被黑暗包圍的湖心島,周圍木排上的火把為我指引著方向,一路上逐漸有很多同伴加入進來,我看到了李浩和伍衛華的臉。
我們如同朝圣的巡禮者,緩慢無聲地向湖心島走去。
在空曠的原野上,巨大的榕樹矗立在島心,它的巨冠遮蓋了天地,無窮無盡的枝葉在黑暗中簌響、雷動。
同伴們一個個跪伏在地,只有我不受控制地繼續走近。
黑暗吞噬了一切,整個宇宙只剩下我和神棲之樹。
可怖的樹木搖晃聲傳來,巨樹在黑暗中纏結、扭曲、交纏、升騰,它的無數榕須猶如少女的發絲,向下垂落飄散,它的巨大根系從地底拔出,化作多褶的裙裾。
太古君王的孑遺緩緩轉過她如巒的身軀。
蟄伏億年的舊神釋然展露她崢嶸的全貌。
她俯下姽婳的古木軀干,用含情脈脈的炭紅巨目注視著我。
我渾身戰栗,卻不自主地幸福微笑。
我向她伸出雙手,張開懷抱。
山鬼垂下億萬根漆黑的觸須,將我緊緊纏繞,溫柔地撫恤著,緩緩托至半空。
我看清了她由虬枝、蕈塊與潰爛血肉組成的美麗臉龐、她嶙峋枯敗的窈窕腰肢,女蘿與薜荔藤織成的殘破霓裳,她漆黑的云鬢樹冠向天空輻射,里面棲息著光怪陸離的鱗蟲與野獸。
我腦中的最后一絲恐懼也消散了。
為什麼我要逃離她呢?
為什麼過去的我會恐懼、害怕,會想要逃離一個構筑出來的幻影?
她是最完美的戀人啊,我的愛人符合我的一切幻想:她如此美麗,如此強大,足以消弭堆積在我心中的任何噩夢與恐懼。因為——她就是一切噩夢與恐懼的源頭。
我要向她獻上花束。
我把手伸進襤褸的衣服。
在我衣袋的最深處,有一顆小小的花骨朵。
它能開放出世界上最美麗的花朵——那是可以洗清一切污濁,濯盡世間罪惡的紅蓮之花。
我用顫抖的雙手捧著花骨朵,在億萬觸須的簇擁下,迎向她緩緩綻開的黑暗口器。
我再也不用恐懼、不用害怕了,我要把這朵花獻給她。
我們要永遠、永遠在一起。
我拉開花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