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我見面的時間里,有八成,他都在憤怒著,聽死亡重金屬,喝烈酒,高聲說話,泄憤似地攻向我。
他此時如此溫柔,我仿佛看到了一道光亮。
我起身,點著腳走到他身前,試圖讓自己展現出漂亮的微笑,然后麻利地幫他打好了領帶。
賴成駿低頭看了下自己的領帶,突然抬手將它拆了。
「換一只。」
我趕忙回身,在衣柜里又拿起一條展示給他。他點了頭,我便又開打領帶。
「不好看,換一只。」賴成駿又將那領帶拆掉了。
之后,我打好一條,他便要拆一條,拆到第五條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第七條打好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已經惹怒他了。我偷偷瞄著賴成駿的眼睛,聽見他嘆了口氣,突然頭上劇痛襲來,他抓住了我的頭發。我尖叫著,感覺自己的身子被扯著轉了半個圈,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領帶,我想換幾條就換幾條,女人也是!」賴成駿吼著,「但我沒換你,一年半了!」
我沒時間顧及自己頭上的劇痛了,只能重新跪在賴成駿面前。
「我求求您了賴總,求求您……」
「周小沫,你是不是忘了?是我供你上大學,是我讓你奶奶能好好去死……」
「我沒忘……」
我哭了起來,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我知道自己只是他的私人物品。
「你這條命都是我的,你忘了麼?」
我不敢回答,眼淚持續地涌出來。
他從酒柜里拿了一瓶紅酒,倒了兩杯,然后在我身前蹲下來,將一杯遞給了我。
「喝了這杯,我當這些沒發生過。」
我不想接,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不想功虧一簣。
跟這個暴君一樣的賴成駿說「我要離開你」,需要太大的勇氣,如果我此時不堅持,我不確定下一次提出來是什麼時候。
「喝了這杯。」
賴成駿催促著,聲音沉了下去。可我的眼淚卻停了,雖然仍不敢看他,但我不再害怕了。
賴成駿點了點頭,將兩杯酒全都澆在了我的身上。
他起身,走向衣柜,拿了一條昂貴的皮帶。而后將我踹到在地,瘋狂地抽打起來。
起初,每一下都讓我渾身抽搐一次,那皮帶像錘子一樣鈍重,又像烙鐵一樣帶來持久而鉆心的痛。
大概有五分鐘,我下意識地不斷在地上翻滾著。
每挨一下,身上便會腫起一道血痕。
但我一聲都沒吭。
我要一直忍著,不讓他從我的尖叫聲里感受到一絲屈服,他喜歡凌虐,但我要讓他從這場凌虐中一無所獲。
后來,我甚至覺得每一次抽打都不那麼疼了。
大概又過了幾分鐘,賴成駿喘著粗氣,停了下來。我側躺在地上,蜷縮著,呼吸似乎有些困難,但腦袋還算清醒,嘴里有咸濕的碎發,有一滴血從左鬢流到了右眼里,這只眼睛的世界變紅了,很好玩。
現在,楊林在干什麼呀?
賴成駿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后合。
仿佛見到了天下最滑稽的事情。
他在嘲笑自己吧。
他想不到,我會為了和別人在一起,而拼命。
「他叫楊林是吧?」
他怎麼知道?
「一個電話,我就能讓他死。」
他說完,拿起手機,我知道,他想要打給齊叔。
他沒說謊,齊叔什麼事都做得了!
我忍著周身的麻木,用盡力氣爬到了他腳邊,拽住了他的衣襟。
「我不走了。」我說,眼淚不爭氣,又流了出來,「我不走了,永遠都不走了,您別動他。」
賴成駿愣住了。
許久,他將我的手扯開,走進了洗手間。
賴成駿點了一根煙,盡情地吸了一口,馬桶里傳來了水流聲。
「滾吧,」他舒爽地歡呼了一聲,「趁我沒反悔。」
04-楊林
我有一個多星期沒睡了,或者睡過,我不知道。
我的屋子里彌漫著煙草燒出的霧,鵝絨地毯被不小心跌落的煙頭燒了幾個洞。酒瓶、外賣盒子則堆在門外,每天都被樓道清潔的人一邊抱怨一邊帶走。
門鈴響起來的時候,我剛被自己的下屬威脅了,他說這已經是第三次在老總面前幫我頂雷了。沒聽他說完,我掛斷了電話,對著門口喊,「放門口就行了!」
可門鈴還在響。
我嘆了口氣,想來要簽收的快遞,或是公司的文件,于是緩緩起身,走到門口,開了門。
周小沫正站在門口。
她穿著衛衣,短裙,身形消瘦而窄,一副學生的模樣。
笑容清淺,眼神柔和,和我初見她時,一樣。
她走了三個月吧,還是十年啊?
周小沫踮起腳,看了眼屋子,「我走了之后,一次都沒打掃吧?」
「打掃過……一次。」
「騙人,一次都沒有。」
我點了點頭。
我們都沉默了下來,凝視著彼此,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又都開始流淚。
周小沫失蹤的三個月,我去很多地方找過,去過我們一起去過的地方,還有她的學校,問過她的老師,可是沒人知道她的行蹤。
而此時,看見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傷痕,我什麼都不敢問了。
回來就好呀,回來就好。
我讓她坐進沙發里,什麼都不要管,然后一邊念叨著這三個月的經歷過,一邊收拾屋子。她很聽話,就那樣坐著,喝氣泡水,笑著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