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宋明義沒有任何的不在場證明，當時在夏天家找到的那些痕跡全都跟宋明義對上了，又有夏天臨死之前保留的錄像當作直接證據，尤其是夏天最后喊了一聲「姐夫你怎麼又回來了」，讓整件事情板上釘釘。

這件案子是大案，小趙很高興，但我卻總覺得脊背上趴著的那個冰冷怪物還在。

8

我與老馮又去了宋明義的家里，敲開門的時候發現雖然地上墻上還有血漬，但陽光透了進來，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都不見了。給我開門的湘依不再是那個跟鬼一樣的女人，她把我讓進了房間，開口喊了一聲叔叔。

我沒有想到她還記得我，相對沉默，然后她說：「這段日子沒有嚇到你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鬼上身的確很嚇人，不過只有虧心人才怕鬼。這個案子到現在已經證據確鑿，我就是有一些疑問，想要當面問問你。」

「想要問什麼呢？」湘依慢慢答道。

「為什麼會有鬼上身呢？我們都知道這世界并沒有鬼，對吧？」我說完看了看老馮，老馮深吸了一口自己的煙斗，沒有理我。

湘依說：「我覺得或許是精神類疾病吧。」

「但是我覺得精神類疾病無法解釋你是怎麼知道針孔攝像頭的事情的。」

我的話說完，并沒有得到回答，我們兩個沉默相對，半天，湘依說：「他招認了嗎？」

我點了點頭，只說：「他招認了殺人案。」

「哦，那能判死刑嗎？會關多少年？」

我的身體猛然挺直，我看到老馮也笑著咬起了煙斗，我瞇著眼說：「對啊，你告訴我，他能關多少年。

」

「我怎麼知道？」

「你應該知道啊，你可是律師中的精英，你怎麼會不知道？」

我看到面前這個女人身體僵硬，嘴角在抽動，我在這一刻才知道自己真的錯了。我一直以為夏天的出現威脅到了大律師湘依，然后湘依為了自己的生活殺了夏天。

但，如果死去的是湘依呢？

當年湘依搶走了夏天的人生，現在夏天殺了她，然后代替她，重新奪回自己的人生呢？

我怎麼如此的愚鈍！

眼前的女人在沉默許久之后突然不在乎了，坐在了沙發上，對我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只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這個問題不需要是律師，只要是一個見多識廣的人大概都知道答案。如果宋明義判無期的話，最高減刑到多少年？會減幾次？你知道嗎？」

她沉默了，并沒有回答。

她不知道！

她是夏天！

那女人站起來倒是客氣，對我說：「您是在考我嗎？我想請你離開我的家，否則我會報警的，到時候你就知道我的專業素養了。」

「其實你并不知道，對不對？或者是大概知道，卻不敢說，因為你知道我很清楚。也根本沒有鬼上身，對不對？」我一連串地追問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要報警了。」

我看到她拿起了手機，大咧咧坐在沙發上，看著她按下了三個鍵，卻沒有按通話，我說：「你按下去啊，為什麼不敢按呢？是不是你這個職業天生就怕警察啊，湘依？不，就如同你說的，湘依、湘戀早就分不清了。那麼我還是叫你的藝名吧，夏天。」

她把手機放在桌子上，對我笑了，她倒是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笑著說：「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

「不知道嗎？那我給你解釋一下。當年你妹妹搶了你的人生，再相見的時候，她是白領精英而你是坐臺小姐，你的恨意我能夠理解。所以你殺了她，想要奪取她的人生，但她還有一個老公，早晚會發現你是假的。于是你設計好了一切，把殺人的罪名嫁禍給了宋明義，再裝神弄鬼讓他這段日子不敢碰你，你如此的怪異，他自然也就不會發現你是假的。等到時機差不多了，你把證據拿出來，宋明義被關進監獄，而你妹妹的一切全都是你的。這真的是一個完美的計劃。」

「叔叔的故事編得真好聽，那麼你又是怎麼發現的呢？」她笑著說。

「因為你的裝神弄鬼，如果不是這般怪異，我還真的想不到會有如此完美的計劃能夠讓一個人代替另一個人。」

那女人又說：「說了這麼多，你是要讓警察來抓我嗎？要是能抓我的話，你早就做了吧？我有不在場證明，當時我就在樓下的咖啡廳一動沒動。」

「你又怎麼知道你坐在咖啡廳的時候，兇殺案正在發生？」女人并沒有回答，只是安靜地看著我。

她很清楚我沒有證據，而警方卻有一個最關鍵的證據是我咬牙切齒也無法反駁的。在那個錄像里，死去的女孩兒清清楚楚地喊了一聲姐夫，然后問「你怎麼又回來了」。即便是她有很多姐夫，也不可能說「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的推論似乎是完美的，但法律是講證據的，而如果要達到我的推論的話，只有一個可能。

生者跟死者是一個人，只有這樣才有可能。

「如果回答不了，請叔叔離開，如果能回答，請讓警察帶走我。」女人伸手指了指門口。

我的確回答不了。

兇殺案發生的時間、尸檢時間以及這個女人的不在場證明全都是對照的。

一個人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更何況這兩個地方就算是駕車也要四十分鐘。

我站起來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突然說：「叔叔，人都是有信念的，你信什麼？」

「我嗎？我信真相，我信人的良心」

她說：「那你知道我信什麼嗎？我信報應，我信做壞事的人總會遭到報應。但她信法律，相信所有人都會得到法律的制裁。」

「你承認了嗎？只有律師才會那麼相信法律吧。」我反問道。

「叔叔，請幫我把門帶上，謝謝你的來訪。」

尾聲

這件事兒就跟一塊大石頭似的壓在我的心上，一路上我不停地跟老馮反復地去說，但他把自己的沉默埋在煙圈中，不發一言。

「這世界上沒有鬼對不對？」

「人也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對不對？」

「她肯定是夏天對不對？」

「但生者跟死者怎麼可能是一個人呢？」

……

老馮的沉默愈發讓我暴躁，回到家中我悶頭大睡。

三天后徒弟小趙約了我，他鉆上我的車喊了一聲師父，老馮坐在后座上看著我倆，這麼多天他都沒有再說一句話，似乎這件事兒對他的打擊也夠大的。

「師父，雖然宋明義不肯承認，但是證據確鑿，準備公訴了。而且，之前的案件翻出來，他已經簽字畫押，這案子本來就跟你有關，我想我的確應該告訴你一下了。當年宋明義在小賣店搶劫殺人，因為年齡不夠而沒能起訴，但是這一次他招認了，說那個女人死的時候他看過表，是十二點半。

也就是說，他在那一天已經滿十四歲了。我們也很好奇為什麼過了這麼久突然招認了，但是他一直都叨咕鬼上身、報應之類的，好像被嚇傻了。」

我啊了一聲，湘依這麼多年居然嫁給的是自己的仇人？這是緣分的玄妙嗎？

但是怎麼可能？茫茫人海中選的一個人就是殺害自己雙親的仇人嗎？

這怎麼可能！

如果這不可能，那麼宋明義家族的敗落，那些違法之人的鋃鐺入獄，究竟是天意還是人為？

那些足以讓警察把案件辦成鐵案的證據，讓任何金牌律師去努力都無法反駁的證據，只能是從內部流出來的，而且必須是極其專業的人士。

為了幫這些人翻案，宋家那麼多年的財產如流水般消失，湘依用光了他們的錢，抓光了他們的人，他們卻要感恩戴德，謝謝她對家族的不離不棄。

這是何等的手段？

可是有這般手段的人，為什麼會被夏天殺死？為什麼夏天又偏偏有無法反駁的不在場證明？

這個不在場證明如此專業，那個抓住宋明義讓他可以被直接公訴的證據鏈完整又完美，這都不像一個坐臺小姐的手筆，更像是一個律師所為。我突然覺得頭要炸了，一切的謎題聚集在一起，這個案件還缺少一個最關鍵的東西，一把打開所有謎題的鑰匙。

就在這時，小趙又說：「對了，我們還有一個意外的發現，夏天尸檢的時候發現是癌癥晚期，已經轉移了，就算是這次不死，恐怕也活不了一年半載。」

我猛然坐直身子，冷汗自所有的毛孔而出，我腦中集聚的一切不合理、一切的謎題，全都因為這一句話而爆炸，我周身舒泰，好似大病初愈。

我并沒有錯，我真的沒有錯。

生者跟死者本來也不可能是一個人。

但可以有同一個計劃。

我想那張照片看不到的那一面露出的并不是一個小孩子悲切的臉，她想來也在瞪眼，逼著自己的妹妹去過最美好的人生，她放開了自己的一切希望成全了妹妹，到最后姐姐又用自己寥寥無幾的生命還給了她新生。

這兩個姐妹一個信法律，一個信報應，就跟她們兩個早就融為一體分不清楚那般，最后她們的信仰也融合在一起，以如此詭異的形式展現出來。

「所以，我就說這個世界上沒有鬼嘛，裝神弄鬼，背后必然有鬼。」我有些得意地對小趙說。

小趙陪著我笑了一會兒，然后低聲說：「師父，馮隊明天就三周年了。這三年你都不去掃掃墓，隊里面也有些微詞。其實我今天找你來，主要就是這事。要不然今年你就去了吧，別讓人說閑話。三十年的交情，真的不想嗎？」

我抬頭看著后視鏡里面的老馮，他的身上突然浸出血跡，三個彈孔在前胸排成了一條直線，他齜著牙對我比畫了一個喝酒的姿勢。

我跟老馮相視一笑，瞇著眼說：「不去了，還要找一個老朋友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