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她對我也沒有了什麼防備，或是同病相憐。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女帝卸了畫皮，臉色略顯蒼白。姜辰是個很有魅力的女子，天生就帶著一種威儀。不過現在的她，看起來卻頗為憔悴，秋水般明亮的眼睛里藏著深不可測的憂愁，再沒有那種凌厲的氣質。

「臣......臣不敢。」我回答道，盡量使自己的態度謙恭點。我又有什麼取笑她的資格呢，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往哪里去啊。我的師父到底是什麼人，我忽然看不懂他了。那張畫皮，女帝長久以來的偽裝，和我師父也脫不了干系。

「你不用偽裝了，你的眉眼里有一絲一毫卑躬屈膝的味道嗎？你也是個畫皮的畫師，是不是？」她看著我，嘴角帶著一絲笑容。

我看著姜辰，卻沒有再說下去。她心里的苦，我忽然多多少少明白了點。她是真的帝胄，可又是這般身不由己，步步伶仃。

這皇宮之中，似乎也有一張黑沉的網，只是不知收網人會是誰。

「一切都是假的，誰不曾披著畫皮呢？我是個女子，卻一直扮作男兒，成了皇帝。母妃不愛父親，卻裝出一副深情幾許的樣子。王兄怨恨我入骨，卻要隱忍這麼多年，裝作與世無爭。」姜辰拖曳著長劍，在地下劃過。

我無話可說，有很多想問她的東西，卻不好開口。

「來吧，和我喝一杯。」姜辰拿出一壺御酒，請我對飲。

「嗯。」我點點頭。

玉壺瓊漿，杯酒千金。酒是好酒，人是美人。可我們倆哪有什麼清歡的情緒，反而心頭都有塊大石。

我看著她略顯酡紅的面孔，瑩白如玉的肌膚中帶上了一點熱度。

「別喝了。」眼見姜辰越喝越多，略顯嬌憨，我伸手去阻止她。

「今朝有酒共清歡，明朝，明朝我亦不知在何處啊！」她忽然拉著我的衣袖，仰起來看著我的臉。我心上開始有絲絲麻麻的痛，簡直要讓我痛死過去。

我掙扎著從地上立起，顫抖著手將自己的黑色袍子披在姜辰的身上。只看到她美麗瘦削又疲態叢生的臉，讓人深陷其中。

17

姜辰不勝酒力，伏在玉幾上睡去了。我站起身來，總算可以在這書庫中尋找我想要的一切。

《景福帝實錄》《野叟遺言》.......我翻開史書或是文人筆記，卻沒有發現任何關于我師父的記載。如果說有新奇的地方，也就是在景福十年，梅妃入宮。自此，寵眷日隆。

「景福十一年，梅妃生姜辰，三月立太子，滿朝大驚。有術者極言其貴狀，有龍虎氣，當為天子。 景福十二年，有妃子詛帝及梅妃，殺之。」

這個術者不就是天機嗎？我在心中已經確定了下來，至于楚王，我隱隱約約也明白他為何如此憤恨了。其母怨皇帝不公，長子不得繼位，終于暴死。這麼多年來，楚王在仇恨中一日一日活著。將近二十年了，這場由我師父、景福帝、天機、梅妃拉開的大幕，終于到了落下的時候了。雖然這場戲，注定要以血流成河、摧殘人心收場。

「你找到你想要的了嗎？」冷不丁地，我身后傳來清越的女子聲音。姜辰不知道何時醒了，站在我身后。

我轉過身去，點了點頭。我知道的事，姜辰肯定也都知道。但我和她之間，總隔著一層薄薄的墻。

「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你和皇家傾軋沒什麼關系，你可以走了。昨天發生的事，我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姜辰自顧自地說道，面上仿佛凝了一層寒霜。

「你知不知道楚王到底在干什麼，天機死，是因為你。楚王的手下，為了畫皮，殺了那麼多人，也是因為你。正因為如此，你才要好好活著，做個好皇帝。我相信你。」我說道。

「你只是一個畫皮的畫師，你不是救世主。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過去，即使遍地棘草。可這一切，與你無關，你不該闖進來的。」

「我已然闖進來了。楚王這樣的人，會畫皮之術，只會造成更大的禍患。」那張熟悉的畫皮已經慢慢地舒展開，罩著我的全身。

「你......」姜辰看著我變了的面孔，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小心點吧，我答應你，我會好好活下去。」

「嗯。」我披上侍衛的黑袍，不再回頭，那衣服上面還有姜辰的淡淡馨香。我不敢去看她的臉，只怕會觸及心上的那把鎖，讓我傷得更深。我們這樣的人，大概是不能動情的。楚王為恨，師父為愛，景福帝為癡，傷害的卻是被裹挾的無辜生靈。

轉身離開，我裝作沒有看到姜辰臉上的淚光。

18

「師父......梅妃......」我在心中默默想著這兩個人，畫皮之術，畫皮之術，梅妃究竟會多少？在先帝、楚王母妃、姜辰的以假換真里，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位置？可惜現實沒有時間給我多想了，貿然去坤德殿，只怕會死得更慘。現在的情形，只能先堵死楚王那一關了。

再回到天機死去的那個大宅，那里已經沒有了人氣。

戴著青銅面具的主上，就像是一縷孤煙般消散。那坐落在皇城以東的親王府，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食人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