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聽見她的大舌頭,看到她的嘴一張一合,喉嚨是腫的,就像是有人卡住她脖子勒腫了掉出了舌頭又塞回去一樣。
但是其他人好像都察覺不出來。
夢夢吃完了奶油,舔了舔嘴唇,用力想著:「我想,我想多掙點錢,然后以后去讀研、留學,走出這個小山村。」
她說出小山村時,好像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自己會這麼說。
對面的小盧則有些無奈:「我沒辦法,我家里有個不省心的弟弟,我只有先掙錢把他網貸的口子填上,免得我媽在我面前上吊。」
小盧性格豪爽外向,兩天就和大部分人都很熟悉了,她和小高一起住,也只有她,才能受得了小高那種矯情作妖的傲慢脾氣。
大家聞言沉默了一會,我說我的夢想。
也不算夢想,是我的目標,而且很快就要達成了。
這些話在腦子里不知道過了幾萬次,脫口而出。
「我希望能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交完錢,順利拿到房。有個自己的家。」
我的目標很簡單,因為從小就沒有自己的房間,工作了幾年,好不容易有點錢,就希望能順利買好房子。
有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就算在外受了委屈,也有個安安靜靜能哭的地方。
只是,之前房價實在漲得太快了,工資的漲速根本跟不上。
大概我的話題有點無聊,他們都沒接話。
22
其他人也三三兩兩說著。
有的是想掙錢結婚,有的是有舊賬要還,還有的是家里有人生病。
大家都想掙錢。
是啊,誰不想掙錢。
但自從夢夢提問,小高暴露了自己三萬塊的工資,大家才發現彼此工資各不相同,現在都有點微妙的不爽。
所有人都在談論錢啊、玩啊,但是竟然沒有一個人談論昨晚的事情。
他們越是不談,我就覺得越奇怪。
中午酒店安排了送餐,下午又是幾個簡單無聊的游戲。
我仔細看著眼前這些人,現在看起來,他們似乎都是正常的。
但是又不盡然。
比如一直低著頭沉默僵硬的小高,她今天幾乎沒說過話,比如不時不自覺笑一笑的夢夢,還比如今天穿得嚴嚴實實卻化著濃妝的嘟嘟,她一口水也沒喝,口紅全花了也渾然不知。
我不敢說話。
我的頭很痛,大概有點發燒。
我不想和她們在一起,于是站了起來。
走出咖啡廳的時候,感覺空氣瞬間清新,我回頭看了一眼,這些人黑漆漆的頭就像燒焦的芋頭,我咳嗽了一聲。
他們沒有一個人抬頭,過了一會,全部抬起頭看了過來,齊刷刷一片白色的臉。
我只想離開這里,還有最后一天,只要熬過去。
我沒有去餐廳,也沒有回我的房間。
我自然也不敢待在門外。
我選了 505 的隔壁,503。
我記得這個房間是空的。
我進了房間,將取電處的電卡插入,關上了門。
拉上了窗簾。
然后進了洗手間,用清潔工給我的清潔劑將那有些污漬的紅綢角洗干凈。
接著我躺到了床上,將紅綢蓋在臉上。
今天晚上,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說話,不能出去,不能睜開眼睛。
23
臉上蓋著紅綢,頭痛也有一瞬間的緩解,同時天色好像一下暗淡下來。
走廊似乎有人陸陸續續走來走去。
在這樣的環境里,我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奇異感覺,既希望外面更吵一點,又害怕外面會太吵。
十月,完全天黑差不多得要七點。
紅布蓋著我的臉,房間的燈光透過紅布和眼皮落在我瞳孔里。
手機不時彈出消息,但是消息并不是實時的。
通信中斷,現在仍然不能打電話發消息。
我們這些人,就好像被局限在酒店這里一圈的 WiFi 里。
迷糊中,手機叮咚一聲,又是一聲。
是群消息彈出的聲音。
我將被子拉過頭頂,屏幕的光有點刺眼。
有人在微信群發了一個小視頻。
我點開,是有人正在推著餐車往廚房走的視頻,慌里慌張的廚師,一個打荷和墩子滿頭大汗將那餐車抬起來,就在這時,餐車抖了一下,竟然掉下來一只斷手。
我嚇了一大跳。
手機落在床上。
我一手按住臉上的紅布去摸手機。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被褥上的編號。
這家酒店服務到位,不同樓層會有不同房間,被褥也都有編號。
我看到了這個被褥的編號,是 4 開頭的。
這意味著,我現在并不是在 505。
而是……在 405。
24
短短一瞬,我身上所有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四樓并沒有客房。那一條規則在我腦子里炸響。
【不要坐電梯去四樓。】
【不要坐電梯去四樓。】
【不要坐電梯去四樓。】
我渾身顫抖,脊背發冷,原來人在恐懼的時候頭發真的會立起來。
我一下坐了起來,我的腳在發軟,我狠狠咬了一口舌尖。
我拎著那紅綢。
我哆哆嗦嗦拿起床頭的電話想打給值班室,電話打不通。
我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不能慌不能慌。
現在還有時間,現在還有時間。
我現在要回去五樓。
哪怕是回到嘟嘟那個房間。
哪怕是回到夢夢那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