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房門，拉上窗簾，再戴上一次性的降噪耳塞；上床，開電視，調成靜音；整個過程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看十五分鐘早間新聞——不需要聲音，單憑字幕閱讀，這是我每個上午用以助眠的方式。醉翁之意不在酒，任何新聞對于一個晨昏顛倒的人而言都沒有吸引力。更何況，一個早就沒有救的國家需要什麼新聞？

我很快就能入眠，一直睡到晚上 8 點鐘崔素美回家。這段時間是我雷打不動的休息時間。

但今天，我只睡了三個小時，外面發生的一切就將我從深度睡眠中喚醒。

3

此時此刻，我打開了脖子上掛的那個東西。這是個小型的密封玻璃瓶，材質很好，幾乎是軍工級別的鋼化防彈玻璃，有我三分之二個手掌大小，是崔素美送的。它跟 Gucci 的男性香水瓶類似。密封瓶上貼著個小的標簽，上面用娟秀的字體寫著「崔素美」的名字，不是諺文，而是正式場合使用的漢字。我將它放到鼻尖，打開瓶塞。它淡雅清新獨特，辨識度很高。這是素美用的唯一一款香水，不知道為什麼，她要求我隨時隨地帶上它。

過了一段時間，門外傳來腳步聲，而后門被粗暴地打開了。是鄭彩恩還有幾個游擊隊員站在門外。

外面的光很耀眼，讓我一時適應不過來。

真是久違的晴天。我心想，在城市成為廢墟前，類似這般的天氣，我與素美竟然一次也沒去過海邊的沙灘曬日光。

「樸勝賢前輩。劉政赫前輩要見你。」鄭彩恩說。

我點了點頭，嗓子聳動著，說了句知道了。

我費力地穿上衣服，挪動到床邊的輪椅上。

我的肌肉因為長達兩個月的臥床而萎縮，這讓我很難找到用力點，神經感到一陣生疏，整個挪動的過程很艱難。

我手搖著輪椅，跟著游擊隊員們穿過破舊的露天長廊。整個避難所人數最多的時候超過二百人，而現在，只剩下四十個人。

在兩個月前這里還有充足的防御設備，但如今各項設備都已在數次戰爭中破損，而負責修理它們的游擊隊員要麼死要麼殘。避難所駐扎地已經沒有大型戰爭的防御能力，最近準備搬遷到三十公里外的四號線起始站地鐵口遺址。

接下來一節又一節的階梯，只能依靠游擊隊員們的攙扶。劉政赫的平房在山坡的最高點，平房外擺放著一臺破損嚴重的望遠鏡，方便他觀察這一代的動向。一百七十日前，這里還是城市的中心公園。

劉政赫，這個避難所的首領，一個與二代疫民近身搏斗沒有死的男人——當然他也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價。他坐在平房內的主席位上，左右手分別坐著三男三女，鄭彩恩也坐在其中。這些人，都是避難所的主心骨。

我知道劉政赫找我來的目的。這是一場針對我的「裁決」。

別誤會，我并沒有犯罪，這個城市早已沒有律法制裁有罪之人。只是在亂世，沒有腿的男人，就意味著無法打仗。我在兩個月前保衛避難所的戰役中失去了雙腿，從而失去了價值。

所以，這是一場判定我去留的裁決。

「樸勝賢，這個城市里沒有慈善機構與志愿者協會。

我們正計劃讓你離開我們的隊伍。」劉政赫說話很慢，有一種上位者凌遲他人精神的快感，他樂在其中。他說話的同時用手撫摸著自己唯一良好的眼睛，另外的眼眶中則是恐怖的空洞，似乎想用這個小的舉動告訴我「就算你剩下一條腿也好啊。雙腿都沒了，可真的沒有用了。」

我沒有回答劉政赫。我腦海中正惡毒想象著他失去雙眼的樣子。

見我依舊沉默，劉政赫有些不高興。

「樸勝賢，你有話講的話，就抓緊時間。」劉政赫不耐煩地看著手表。那是一塊百達翡麗陀飛輪表。在疫病者們出現前，他不可能有錢到能去買百達翡麗。但在現在，百達翡麗的價值也許還不如一個空投的補給品，也不會比得上我攥緊于手中的香水瓶。他在某個別墅的廢墟中發現它，毫無意外地據為己有。因為這塊價值不菲、足以在現世改變他命運的機械表，他比這里的任何其他人都迫切想要回到災難發生前。

「劉政赫前輩。」鄭彩恩開口了，「兩個月前，如果不是樸勝賢前輩，我們現在恐怕都死了。」

劉政赫扭頭看向鄭彩恩，臉上倒是出現了一抹耐人尋味的狐疑：「他有做過什麼重要的事情嗎……一個莫名奇妙在戰役中失去了雙腿的男人……況且那是每個游擊隊員的義務。當他們還有戰斗力的時候，就要作為戰士保衛家園，有死在戰場上的覺悟；如果他們失去了戰斗力，就不要給其他人添麻煩。他是個男人，過去服過兵役，是知道這些的。

」他站起身，左手重重扣在桌子上，「他沒有價值了。而避難所，每個人都要工作。」

「作為首領，劉政赫前輩你有你的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