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逃過了敵軍的屠刀,卻沒能逃過親爹的菜刀。
「你這種人,不配當爹!」聞珵痛心疾首地大喊。
老鄔大喝一聲:「不準過來,儀式還沒完成!」
一個奇怪的頭骨,被搬了出來,放在了女尸頭部的位置。
那頭骨,像是來自某種尖嘴野獸。
「像不像?像不像?」
他滿眼期待地看向我們。
案板上,伏尸的形態,早已不能稱之為人。
「你他媽有病!」
聞珵破口大罵。
「嚓——」
菜刀的聲音再度傳來,這回,它扎在了聞珵的腳背上。
「你才有病,敢對大仙不敬!
「只有大仙降臨,大家才能得救……」
聞珵臉色扭曲,強忍著疼痛,朝我使了個眼色。
我顫巍巍地拔出了手銃。
裝好彈丸,搓動火石,點燃引線。
就在此時,一道黑影,不知從何處撲來,狠狠咬住了我的手腕。
我疼得冷汗直流,定睛看去,原來是一只體型碩大的黑毛老鼠。
它好似發了狂,牙齒死死嵌入皮肉,甩也甩不掉。
「轟——」
手銃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我根本沒來得及瞄準,彈丸打在了房頂上,瓦片當場粉碎,熾烈的日光灑遍肉鋪。
原來肉鋪的每一個角落,都堆滿了人的殘肢。
蚊蠅蛆蟲,在強光刺激下,狂飛亂舞,慌不擇路地尋找黑暗的庇護。
只有老鄔,不閃不避,仰頭沐浴在日光里,沾滿碎肉的大胡子,還在不住抖動。
那雙灰暗的眸子,流出兩道清淚。
「你為什麼不回應我……
「啊,對了,我想起來了……
「還差最后一步才對……」
老鄔抄起菜刀,剁下了自己的兩根食指。
「帶我走……
「你帶我走吧——」
腐尸堆前,一片黑潮逐漸聚集,像濃稠的墨汁般,徐徐涌向老鄔。
老鄔仰天大笑:「你終于回應我了,哈哈哈哈——」
黑潮越涌越厚,越漲越高。
它們堆疊、纏繞、盤桓上升,逐漸淹沒了老鄔的身子。
三伏天陽光毒辣,我卻冷得像在三九寒冬。
因為此刻,在我面前的,是一個人形的鼠堆。
鉆心刺骨的疼痛傳來。
低頭一看,那咬著手腕的黑鼠,竟然還不肯松口。
它三角形的眼睛,化為血色,死死瞪著我。
我昏沉地跪在地上,眼中影影綽綽。
再抬起頭,老鄔身上,數百只紅眼,也一齊看了過來。
整座肉鋪,像是氤氳著血霧。
詭譎血霧中,一只尖爪猛然探出,刺進我的心窩,狠狠攫住了那顆不堪重負的心臟。
血霧由紅轉黑,無邊的黑潮,遮蔽了眼中最后一絲光亮。
「平安!」
2.
「平安——」
誰在喊我?
「平安,醒醒!」
眼中一星光點,逐漸擴大。
一張有些憔悴的清麗面容,映入眼簾。
想起來了,是我夫人,她的聲音,總是很溫柔。
濃烈藥香撲鼻而來。
我茫然四顧,本就不大的屋子里,擺滿病床。
原來,我已經回到了岳丈的醫署。
這間醫署,從來門庭若市,又逢戰時,叩門求醫者更加絡繹不絕。
「晏亭,有老鼠……」
她一雙秀目好奇地瞧著我。
「中暑?」
「不是中暑,是老鼠……」
她攏了攏亂發,將簪子扶正,抿嘴笑道:「哦,你要吃嗎?」
我渾身如墜冰窖,一個激靈坐起,向后縮去。
「你……你說什麼……」
「我問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鼠肉?」
我顫聲道:「那腌臜,怎麼能吃?」
晏亭幽幽地望著我:「這種時候,有的吃就不錯了……」
她慢條斯理,仿佛在說一件極其尋常的事。
問題好像出在我身上。
我應該是,忘記了什麼。
家祿虛弱的聲音,從隔壁紗帳傳來:「餓,先生,我好餓……」
我看向夫人:「晏亭,給他拿些肉脯吧。」
晏亭苦笑著搖了搖頭:「秀才哥,你燒糊涂了,我們哪還有肉脯?」
她提醒了我,肉脯,早就支援給守城部隊了。
城中百姓,只能依靠鼠肉,才能勉強填飽肚子。
恍惚間,這些天發生的事,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
沒錯,鼠肉,是我們僅有的肉食了。
書上記載,在大災之年,依靠鼠肉為生,是很尋常的事情。
而我滿腦子想的,都是「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一直抵觸鼠肉,用干糧充饑。
體質一天不如一天,但我堅持頂著烈日出門走訪,然后就發現了斷指,遇到了聞珵……
晏亭拿出一片紅褐色的干癟肉片。
那上面,四足和尾巴的形狀,還清晰地保留著。
她把肉片撕成兩半,一半遞給家祿,一半遞給我。
「你也要吃些,身子才能頂得住……」
回想起肉鋪里的所見所聞,我冷汗直下,大叫一聲:「不要,不能吃!」
「咣當——」
我整個人滾落床下。
傷員們紛紛轉頭看來。
我大口喘著粗氣,這才驚覺到自己的失態。
病人們一定會覺得,這人是個亂擺架子的假清高吧。
晏亭連忙扶起我,轉頭叫道:「爹,來看看平安。」
岳丈風風火火地趕來,替我把了個脈,滿臉不悅道:
「我看就是中暑。
「閨女,你喂他點肉。
「本來就瘦成麻稈了,還挑三揀四!」
言罷,拂袖而去。
我的岳丈楊公,醫術高超,有口皆碑,脾氣也相當火爆。
他已發話,我即便萬分抵觸,也不好再說什麼。
「晏亭,我的那份,給家祿吃吧。」
晏亭無奈嘆氣,再不多言。
她知道我的性子,認定的事情,從不輕易改弦更張。
「看到聞珵了嗎?」我問道。
「他無礙,送你回來后,繼續巡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