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明感覺得到,杜先生沒有在開玩笑,而是認真的。——比她剛認識杜先生的時候,這個男人一邊在云頂餐廳的包間里優雅地吃著西餐,一邊隨口讓老龐帶上三十個兄弟,去連夜把那個不長眼的來漢昌城虎口奪食的外地人的貨輪連人帶貨一起鑿沉進江底的語氣,還要更加認真幾分。
到了晚飯的時候,杜先生揉著太陽穴,從臥室里走了出來,餐廳桌子正中央的銀盤里,正擺著一只熱氣騰騰的紅燒鯉魚。
杜先生坐在主位,拿起筷子,右眼皮跳得飛快。
他剛剛接到了手下打來的電話,說拆遷的問題已經搞定了,可以隨時正式開始動工。
這稍稍讓他的心情好了一點。
他甚至沒有問手下,用的是什麼法子解決了那個釘子戶一樣的外地女人,他也并不關心這件事。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皮越跳越厲害。
不祥之兆,大兇。
杜先生分明記得,上一次自己的右眼這麼預警的那次,還是三十歲那年,他帶著二十多個兄弟跟人在江上火拼,搶奪地盤,最后他贏了,可那二十多個弟兄,也只活下來了老管家和老龐兩個人。
小姑娘坐在一旁揉著手腕,滿臉掛著委屈,正要薄嗔一番,杜先生卻忽地放下了筷子,身子一正。
一代黑道梟雄的氣勢鋪天蓋地,仿佛凝如惡虎,幾乎擇人而噬。
老管家亦猛地抬眼,一雙原本總是低垂的昏聵老眼精光四湛,看向門口。
空氣中,某種綿長隱晦的潮濕氣息如同深海暗沼一般,絲絲縷縷滲透開來,像是梅雨數日之后的初晴,整個房間里都浸滿了令人不適的黏稠味道。
門外,一個女孩靜悄悄地站在那兒,無聲無息。
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忽然出現的,幾乎和身后深不見底的黑暗融為一體,沒有半點活人生氣。
「什麼人?」
老管家橫跨一步,攔在了女孩面前。
女孩一身大紅衣裳,短發齊耳,膚白如雪,便是老管家一生閱人無數,也從未見過這麼明艷動人的美人胚子。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小女孩,身上傳來的隱晦氣息令他渾身汗毛倒豎,呼吸幾乎都為之不暢起來。
「客人。」
女孩抬腿走進大廳,忽然展顏一笑:「不是你們請我來的嗎?」
老管家忍不住回頭看了看杜先生,后者眼神中的迷茫不似作偽,顯然并不知道這個小姑娘究竟是什麼來歷。
女孩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桌前,和杜先生遙遙對望。
桌子中間,一條紅燒鯉魚色香味俱全,冒著騰騰熱氣,將女孩的臉依稀籠上了薄霧似的一層。
杜先生的眼睛漸漸瞇了起來。
「美女……怎麼稱呼?」
「小月。」
女孩頓了一下,抬起頭,笑容燦爛,「我姓丁,叫我丁小月好了。」
4、
蔣絳沒想到的是,沒過兩天,就在下一周周一的升旗儀式上,她又見到了那個叫做杜堯的男孩。
她站在隊伍里,耳機線不易察覺地從校服的領口后側順著脖子冒出頭來,隱蔽地戴在了右耳朵上。
她所在的高中本就是全市排名倒數一二的學校,風紀散漫,進來的學生要麼是成績不佳,混跡度日,要麼是家境優越,早已經準備好了出國留學的路子,沒人在意學業的好壞。
而老師們也都見怪不怪,對很多事情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惹出什麼大事來,都由得他們去了。
一大早的升旗儀式,本就是最困的時候,蔣絳聽著耳機里最新的偶像打榜歌,一邊低垂著腦袋,昏昏欲睡,甚至連國旗下講話的是誰都沒抬頭看一眼。
正要這麼站著睡過去的時候,忽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在這里,我還要感謝一個人,就是我最好的朋友,高二 10 班的蔣絳同學。」
刷地一聲,半個學校的學生都驚醒過來,轉過頭,目光齊刷刷地看向蔣絳。
蔣絳自己也蒙了,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只本能地呆呆抬起頭來,看向了前頭的主席臺。
清晨的陽光格外刺眼,她用手擋在眼前,順著指縫看去,只見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拿著手里的稿子,正眉開眼笑地沖她回頭,看上去有些興奮,又有些局促,身上的校服顯得有些破舊而不合身。
杜堯。
身后的閨蜜低聲夸張地「哇哦」了一聲,語調拖得長長:「告白哎,蔣絳,國旗下的當眾告白哎,浪漫死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