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付出代價的。」我丟下這句話,便收起了玉石。
她說得沒錯,我確實沒辦法把她怎麼樣,但我可以不告訴她該怎麼樣。再過一會兒,她就會走上那座石橋,然后永遠長眠。我不知道她會不小心摔下去還是故意自殺,這些都不重要了。歷史已經書寫,命運早已注定。
我打開窗戶,此時天已經黑了,大媽們走上街頭跳起了廣場舞。沒有人會想起 38 年前那段血色的記憶,而我卻剛剛經歷過這一切。
「小花貓,上學校,老師講課她睡覺。夢見大狗咬胖貓,錘得老師嗷嗷叫。」
沒想到這首可笑的童謠竟是一個殺人魔寫的,她早已將這段血腥的歷史編進了這首童謠里,但我卻絲毫沒有察覺。這個女孩從一開始就在利用我。她用童真偽裝自己,成功地取得了我的信任,然后借我之手一步步實現她的復仇目標。一個 12 歲的小女孩心思能如此縝密,真是讓我吃驚。王叔說得對,你永遠也不知道一個人會做出什麼。
等等,這首詭異的童謠似乎有些問題。這里面有四個人物,如果陳方琳是大狗,胖貓是田壯,老師是宋政非,那麼小花貓是誰?這個人物應該是從一開始就參與了整個兇殺案,并且是類似旁觀者的身份,難道說是我自己嗎?不對,「小花貓,上學校」,胖貓和老師應該都是小花貓認識的,和我這個局外人并無聯系,陳方琳應該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邏輯錯誤。
我搖了搖頭,不再去想她。陳方琳已經承認了,事情也已經過去了,這些都不重要了。
「阿峰。」父親的聲音把我嚇了一大跳。
「爸,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嚇死我了。」
「你來我書房一下。」父親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讓我有些不安。我跟著他一起往書房走去。母親似乎出去了,我猜這個時間她應該是去跳廣場舞了。
「對了爸,你還記得我小時候你教我的那個『上學校』童謠麼?就是什麼『小花貓,上學校,老師講課她睡覺』。」
「夢見大狗咬胖貓,嚇得老師嗷嗷叫。」父親突然接了下去,讓我感覺怪怪的。
「呃……就是那首。你從哪聽來的這首童謠。」
「我正要和你說這事。」父親推開了書房的門,示意我進去。
「什麼?」我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走了進去。
「坐吧。」父親關上了門,便示意我坐下。
我的大腦飛快地轉動了起來。
「小花貓,上學校,老師講課她睡覺。夢見大狗咬胖貓,錘得老師嗷嗷叫。」
陳方琳是死前突然來的靈感,如果我沒算錯的話,告訴我這首童謠之后不久,她就死在了橋下,根本沒有時間將它傳播開去。難道說她并沒有死?
「這是陳方琳臨死前告訴我的。那天她開心極了,高興地和我分享了這首童謠。」父親的話否定了我的猜測,但給了我更多的疑問。
「您認識陳方琳?」
「不只是認識,我和她一直是同學,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父親淡淡地說道。
我驚呆了,根本沒有想到父親早就認識了陳方琳。但他接下來的話更讓我吃驚。
「或許你已經知道了,陳方琳策劃了前兩起兇殺案,但事實上這并不是全部的真相。即使她設計好了這一切,也沒有能力完成它,畢竟一個 12 歲的小女孩,拿著刀也沒人會害怕。
」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您怎麼會知道這一切?」
「因為是我幫她殺了田壯和宋政非。」
「你說什麼!」
「你沒有聽錯,是我動手殺了他們。第一晚,陳方琳把田壯騙到了巷子里,躲在暗處的我用石頭把他敲暈,然后砸死了他,這并沒有什麼難度。第二天中午,我和陳方琳來到宋政非的辦公室,假裝問他題目,我站在他的背后,突然用細繩勒住他的脖子,在他掙扎的時候,陳方琳用錘子把他敲暈了過去,接著敲裂了他的腦袋。這有些難度,但也談不上困難。
最后那個傍晚,我意識到只有把陳方琳殺了,才能永遠埋葬這個秘密,于是在和陳方琳走過石橋的時候,我把她推了下去。她那麼瘦弱,推下去簡直易如反掌,但相比之前卻是最困難的,畢竟她是我當時唯一的朋友。」父親的語氣平淡而冷漠,仿佛在講述著別人的故事。
「您是認真的嗎?」我不敢相信這一切。
「當然,不然我為什麼要支開你母親?」
我下意識地去摸手機,打算報警,但父親看出了我的動作。
「你確定你要這麼做?告訴警察我是 38 年前兇殺案的兇手?先不說他們相不相信你,即使他們把我抓了起來,你苦心經營的一切也會化為烏有,失去了我的經濟支持,你覺得你還能像這樣無憂無慮地寫書麼?」父親的話冷酷但都是事實,我想了想還是放下了手機。
「好孩子,這就對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這個時候告訴我?」
「因為從現在起,你的使命才真正開始。拿出那塊玉石,你要的答案都在里面。
」
「你知道玉石的事?」
「當然。」
我按照父親的話,輕輕把它握在手中,一股暖流瞬間充溢著全身。
「陳方琳?」我緊張地問道,但并沒有立即得到回應。過了半響,才傳來一個聲音。
「你真的是未來人?」這個聲音我再熟悉不過了,但并不屬于陳方琳。盡管少了一些歲月的滄桑,但我依然一下子就聽了出來。
那正是父親的聲音。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扔掉玉石,驚恐地看著父親。
「噢,和當年一模一樣的反應,真是恍若隔世。我的兒子,你還沒有明白嗎?」
「玉石的那一頭……是年輕時候的你?」
「沒錯。」
我感覺腦中一陣轟鳴,這一切實在是太瘋狂了。
「這一切早已注定,你要做的只是完成你的使命。」
「使命?和我又有什麼關系?」
「耐心點,我的孩子,聽我說完。38 年前,我還是個瘦弱的男孩,飽受著校園暴力的折磨,那時候我遇到了有著同樣遭遇的陳方琳。但是我們倆太弱小了,根本無法改變現狀。直到有一天,她找到我,說是要殺掉田壯。
「這個瘋狂的想法引起了我的興趣。年少的我整日被那個胖子欺凌,這個時候有人提出要殺掉他,我并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于是她設計計劃,我負責實施,很快便完成了第一次殺戮。初次的成功給了我信心,也給了我勇氣,于是在她提出要殺掉宋政非的時候我欣然答應。」
「那時候你們才十幾歲啊。」我實在無法想象父親在那個年紀會做出如此瘋狂的事情。
「我當時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但陳方琳卻有著一股奇怪的自信,從頭到尾一點都不慌張,仿佛已經歷過了一次。
我問她哪來的自信,她卻告訴我這塊玉石里住著一個來自未來的人,這一切都是那個未來人告訴她的。」父親指了指地上的玉石。
「她所說的未來人,就是我吧?」
「沒錯。她第一次告訴我的時候我覺得她瘋了,但我總是看到她握著那塊石頭,一副自言自語的模樣,而且她的計劃總是天衣無縫,仿佛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在那個天真爛漫的年紀,我很快便相信了她。宋政非死的那個下午,有個警察開始四處打聽田壯案子的報案人。那一天正是我戴著帽子去報案的。我開始慌了,以為警察發現了什麼。」
「所以你就是那個戴帽子的神秘少年。」
「是的。但是陳方琳似乎一點都不擔心,總是跟我說不要擔心。她有一個預見一切的未來人朋友,而我什麼也沒有。于是那天傍晚,在石橋邊,我把她推了下去,只要她死了就沒有人能知道真相了。」
「所以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你才是『大狗』,而陳方琳只是那個上學校的『小花貓』,」我看著眼前蒼老的父親,完全想不到他做出過那些事情。
父親笑了起來,似乎被這形容給逗樂了。
「不不不,我的孩子,恰恰相反,策劃這一切的是你。」
「我?」
「沒錯。在我殺死陳方琳之后,我便從她身上找到了玉石。我學著她的樣子把石頭握在手里,很快便聯系到了所謂的未來人,也就是你。」
「就是剛才發生的那一幕?」我想到了剛剛從玉石中傳來的父親聲音。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未來人呼喚了一句陳方琳的名字,便消失了許久。
等他再次出現的時候,卻是以我兒子的身份。」
我望向地上靜靜躺著的玉石。父親所說的「等他再次出現的時候」,就是我下一次觸碰玉石的時候。此時此刻,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的兒子告訴了我幾年后的高考題目是什麼,告訴了我心儀的姑娘喜歡什麼,告訴了我該把僅有的一筆錢投資在哪里。在你的幫助下,我才擁有了如今的地位和財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才是父親。作為回報,我將你命名為馬鎧豐,給予了你無憂無慮的生活,以及無條件支持你寫書的愛好,并且在命運輪回重啟的時刻,引導你來到我的書房,發現那塊玉石,挖掘那段歷史,完成你既定的宿命。」
「是你故意把玉石放在桌上的?給我講述那場兇殺案也是你早就計劃好的?」
「是。輪回早已注定,我只是按照它的軌跡行事。」
「這太荒謬了,為了你的輪回,三個無辜的人白白死去。我不能繼續下去了。「我望著地上的玉石,說服自己不再去碰它。
「無辜?他們并不無辜。而且這不僅僅是我的輪回,它是我們倆的輪回。如果你打破了它,家族就不會有今天的財富,你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無憂無慮地寫書,更不會在未來成為舉世聞名的作家。」
「舉世聞名的作家?」
「沒錯。在未來,你的影響力不斷擴大,作品廣受關注,最終成為了著名的作家。當然,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家族財產支撐的前提下。」
「你怎麼知道的?」
「我的孩子,你還沒有明白嗎?直到前幾天把玉石交付給你為止,我已經和未來的你聯系了 37 年。
幾個月前,未來的你身體每況愈下,直到前幾天,我再也無法聯系上,那一刻我便明白,未來的使命已經完成,新的輪回即將開啟。現在,我把玉石托付給你,你將指引年輕的我,共同鑄造家族的未來。」
「但這可是三條人命啊!如果我按照你說的去做,在下一個輪回,他們三人依舊會死于非命,而我也將成為幕后的黑手,這真的是正確的選擇嗎?」
「沒有什麼對錯之分。對于大部分人來說,他們的命運早已注定,按照歷史的軌跡兢兢業業過完這一生,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而我們不一樣,既然命運給了我們這個機會,就應該好好利用它。從小到大我給你講述了這麼多的悲慘故事,我們也本該是他們中的一員,在貧窮與無知中痛苦地掙扎著。經歷過如此富足的生活,你還能忍受那樣悲慘的人生嗎?恐怕不行吧。」
「但你也從小教導我,要做一個正直的人,對社會有貢獻的人,這些又算什麼,一種諷刺?」
「這并不矛盾。想想看,在家族財產的支撐下,你可以做出怎樣的貢獻?我可以告訴你,你會成為偉大的作家,而你的故事將給他們枯燥的生活帶去無數慰藉,這不正是我教導你的嗎?而如果你拒絕這一切,你就會和他們一樣,成為蕓蕓眾生中的普通一員。」
父親的話很有吸引力。成為著名的作家一直以來都是我的夢想,而窮苦的日子也是我無法承受的。如果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我為何不欣然接受呢?即使命運之輪要碾過三個人的尸體……但他們也并沒有那麼無辜,不是嗎?
再者說,貿然改變歷史的軌跡,或許會引發更加災難性的結果,按照既定的軌跡行事才是最為保險的辦法。
我努力說服著自己,不再去想那三個人的名字。在父親的注視下,最終我還是撿起了地上的玉石,暖流瞬間涌遍了全身。
有那麼一瞬間,我似乎聽見了陳方琳稚嫩的聲音,但我很清楚,這聲音并不是真實的,只是我內心深處善良小人的最后一絲吶喊。
「我該怎麼做?」我下定了決心,抬起頭來望著父親,而他正微笑著看著我。
「很簡單,我早就為你準備好了。」父親從書架上拿出了他的自傳遞了過來,「是時候給『我』讀些睡前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