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個陌生的男人走進我的家園,帶著戲謔的語氣對我說:我知道你是裝盲,裝得好,繼續裝吧。
他知道個屁。
他對自己正在毀滅的是什麼,一無所知。
2
我按壓著男人的后背,那是十分光潔的皮膚,與我布滿老繭的雙手成為映照的兩端。
然而真正令我感到詭異的,則是他的身體。
那是一具堪稱完美的軀體,肌肉勻稱地覆蓋在骨骼之上,每一處都驚人地舒展,沒有一個結節或是痛點,他并不需要按摩,他一定有更好的方式養護自己的身體。
那麼他為什麼來到這里?
剛剛的話又是什麼意思?無論看到什麼,我會看到什麼?
我一面揉搓著他的肉體一面沉思,那種被凝視的感覺再次出現了,我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我安慰自己,沒關系的,這是一個只有十幾平的按摩間,我已經在這里生活了許多年,即便閉上眼睛也能熟練地摸出這里的一切。
它散發著中藥味的氣息已經侵入了我的骨髓,這世界上已經沒有比這里更應該令我感到安全的地方了。
然后我在不經意間抬起頭,看到外門的陰影里,站著一個陌生人。
那瞬間我幾乎尖叫出來,但我控制住了,我只是狠狠捏痛了手下男人的肌膚,他發出一聲短促地尖叫。
門口的男人立刻動了,他似乎要撲到我們面前,那個瞬間低等動物的直覺支配了我。
來不及等到理智回籠,多年按摩的經歷驅動著我的嘴,我信口說到:「大哥腰不好吧,平時是不是經常在電腦前坐著……」
余光里,我看到門口的男人停住了動勢,但沒有回到原位,而是慢慢走向按摩床的前端。
他帶著鴨舌帽,一身黑色,腳底穿軟布鞋,走路時幾乎沒有聲音,他的目光牢牢釘在我身上,如同猛獸注視其獵物。
為了躲避鴨舌帽,我開始給床上的男人按腿。
鴨舌帽熟練地打開了裝毛巾的柜子,抽出一條長毛巾,然后掏出一個瓶子,把里面的液體倒在了毛巾上。
一股詭異的香味彌漫開,但我來不及分辨那是什麼。
鴨舌帽迅速沖到床前,一把抓住了按摩男的頭發,然后飛快地把被液體沾濕的毛巾捂在了他的口鼻處。
按摩男的腿在我手下微顫了兩下,很快就不動了。
那是麻醉藥!他把按摩男迷暈了。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我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一邊說著:「大哥是不是冷了?我給你拿條毯子吧。」一邊飛快地向后門走去。
按摩店不大,前后分為四間,前門是待客的地方,老板時常在門口抽煙,過了小廳是兩個并列的按摩間,再往里就是我們的休息區,一個狹小且堆滿了雜物的儲藏間,儲藏間里有一扇后門通往小區。
我們現在所處的,是靠里的按摩間,有兩扇門,前門是鴨舌帽進來的,通往前一個按摩間,后門通往儲藏間。
我條件反射地選擇了后門,只要 30 秒,我就可以跑出按摩店,去小區里找人求救。
但握上門把手的瞬間,涼意從腳底竄上了后腦。
后門鎖了。
什麼時候?誰?10 分鐘前我剛剛從這扇門進來!
我絕望地搖晃這門把手,發出急促地金屬碰撞聲,然后我意識到了不對,現在根本不是糾結這一點的時候。
我轉過身,按摩男已經癱軟在了床上,鴨舌帽拿著毛巾,向我走了過來。
3
「無論看到什麼,都要裝作沒看見。」
絕望的瞬間,按摩男的話突然出現在了我的腦海中。
無論那是為了什麼,此刻我除了相信他別無選擇。
如果我真的看不見,此刻我應該干什麼?
福至心靈我說道:「這破門,又壞了,大哥我給你拿毛巾蓋上行嗎?」
果然,鴨舌帽的腳步停住了,片刻后他說:「好。」
來不及緩一口氣,我就意識到自己想出了一個爛主意。
因為鴨舌帽就站在柜子前。
我聽到自己的心跳,急促有力,幾乎要沖破胸膛,但我沒有別的選擇。
我一步一步地走向鴨舌帽,雙手伸出,做摸索狀,放空視線垂眼看向身體下方,如果我能騙過和老板娘朝夕相處半生的老板,沒道理會被一個陌生人識破。
但鴨舌帽沒有讓開的意思,即便我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前。
我不得不微微張開嘴呼吸,試圖隱藏過分緊張導致鼻腔收緊后的巨大的呼吸聲。
缺氧的感覺讓我眼前發黑,再怎麼放慢腳步也沒用了,我已經開始計劃摸到鴨舌帽之后應該說什麼話來搪塞。
就在這時,鴨舌帽突然捉住了我的手。
冰冷滑膩的觸感,如同一條蛇爬上我的指尖,我短促地驚呼了一聲,然后飛快地側過頭,把耳朵朝向鴨舌帽的方向。
用耳朵感知世界,這是盲人才有的習慣。
我說:「大哥,你起來了?」
鴨舌帽終于滿意了,他牽引著把我的手放在了柜門上,說:「我這就躺回去。」
他當然沒有,他刻意地拖沓著腳步走到了按摩床的另一邊,不需回頭我也知道,他依舊攥著那條濕漉漉的毛巾,緊緊盯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