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阿梅也沾了寶寶的光，李四狗母子終于再也不用那種冷漠和嫌惡的目光看著她了，生娃后的第二天，婆婆甚至親自下廚給她燉了一只老母雞。

郝阿梅長吁一口氣。

“你是我的護身符啊，寶生。”

她搖著襁褓里的兒子，感慨萬千地低嘆。

“你是我的免死金牌。”

李寶生健康無病、安穩無虞地一點點長大，郝阿梅也把所有的愛——連同前兩個姐姐的份一起，全都傾注在這個小兒子身上。

她的身體因為接連不斷的病痛和妊娠已經徹底垮掉了，瘸掉的右腿亦行走不便，因此也就不再務農，專心在家帶孩子。李四狗還請來奶娘，替奶水貧薄的她給寶生喂奶。

一年時間飛快過去，李寶生已經能牙牙學語，李家上下自然愈加歡喜。郝阿梅籌劃著給寶生辦周歲宴、做新衣服、納第一雙鞋，每天都忙得不亦樂乎。

某天起夜時，無意望向窗外，才猛地發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和招娣說話了。

她心中的那絲悲戚很快就被寶生的啼哭給打斷，思念也拋諸腦后。

那之后過了幾天，奶娘抱著寶生，笑嘻嘻地和郝阿梅說閑話。

“妹兒啊，你家這寶生，還真是調皮又聰慧。我抱了不知多少孩子，還沒見哪個娃娃能有他這麼活潑好動的！”

“好動？怎麼了嗎？”

“我今早給他換尿布，一個轉頭的功夫，他就在我眼皮底下不見了。我當時可急得呀，心說把你家娃弄丟了可怎麼辦？

沒想到他還跟我玩捉迷藏呢，就躲在那床下面，發出聲音來逗我，我鉆進床底找了老半天，都沒找著，結果一回頭，他又好端端地躺在搖床里了。

你說這娃厲害不厲害？才一歲不到！”

郝阿梅聽奶娘眉飛色舞地說完，怔了好幾秒，抓住奶娘的手。

“林姐，你說寶生在床下面發出聲音逗你，他……發出的什麼聲音？”

“嗨，不就小孩吧唧嘴的那種聲音嘛，‘吧吧、吧吧’的。”

郝阿梅的手猛一顫，抓得奶娘吃痛叫了一聲。

“在……在床下發出來的？”

“欸，在床下叫的。”

郝阿梅抱緊寶生，盯著一旁的床。

不知為何，她心中并沒有生出多少喜悅。

那之后又過了數日。

某晚，郝阿梅正給搖床里的寶生擦拭身子，擦著擦著，聽見兒子奶聲奶氣地笑了起來。

她起初以為是撓到他的癢處，就沒在意，但擦完之后，寶生的笑聲還沒停止。一邊盯著她咯咯笑，一邊還朝斜上方伸出兩只胖嘟嘟的小手，仿佛想要抓到什麼。

“吃奶？要吃奶奶？”

郝阿梅抱起寶生，把他的頭放到胸脯上，但兒子發出抗拒的“唔唔”聲，用力把頭抬了起來，視線越過郝阿梅的肩膀，向她腦后的某個點看去，手也咿呀咿呀地朝那邊伸。

郝阿梅這才猛地反應過來：寶生是在看她身后的什麼東西。

她用力轉身向后看，可身后什麼也沒有。

只有她被燭光投映在墻上的搖曳影子。

寶生還在咯咯地笑，無邪的臉上滿是好奇，這時他的手已經變成了向上伸展，小腦袋也在努力地往上抬，郝阿梅看著他眼睛注視的方向，意識到那個東西轉移到了頭頂。

“吧！”

頭頂傳來清脆的聲音。

她全身的神經仿佛都被那個聲音猛地吊起，扯著她的頭向上看去。

招娣愚癡無神的臉就在頭頂正對著她。

——是霉斑。

她在失聲尖叫之前，分辨清楚了那張臉。是屋頂那塊她一直覺得很像招娣的霉斑。

郝阿梅抱緊寶生，在燭火搖曳中呆坐了一宿。

第二天，她找到正在劈柴的李四狗。

“把咱房間打掃一下吧，又臟又亂的，我怕寶生不小心吃下什麼臟東西。”

“誒，行。”

生下寶生之后，李四狗對她的態度幾乎180度轉變，可謂是千依百順，點頭應承之后，立即就找來掃帚、撣子和抹布，進屋開始忙活。

郝阿梅抱著寶生看了一會兒，咬緊牙，一狠心：“把……把床底下的空隙給擋住吧，怕寶生爬進去。”

“行。”

李四狗抱來一捆圓木柴禾，一根一根地整齊碼在床腳，將床底的三面空隙嚴嚴實實地堵了起來。

“……還有墻上這些霉，都好幾年了，該清理了。”

“好。”

李四狗一面墻接一面墻地賣力擦拭，最后終于架著梯子，開始清理天花板，郝阿梅抱著寶生，一邊小聲哄，一邊目不轉睛地注視他用抹布擦向那片霉斑。

招娣的臉消失了，化作抹布上的一塊黑漬。

郝阿梅心中一陣輕松。

心放下來之后，她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正因為緊張而下意識地緊捏著兒子的肩，幾乎快要把他的肩胛給捏紫了，她連忙松開手。

但寶生卻奇怪地沒哭也沒喊，只是把小腦袋斜搭在她臂彎上，像是睡著了一樣。郝阿梅撥過他的腦袋細看——兒子的頭像是沒有脖子支撐一般，癱軟地歪在她肩頭。

他的臉上顯露出一副呆板而愚癡的表情，用渙散的視線斜瞥著她，張開的嘴角慢慢流出涎水。

“啊啊啊啊啊啊啊！”郝阿梅放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