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陳晉發現了石獅子嘴里的秘密。
不知不覺,他的雙腳竟然帶他走到了高中的大鐵門外。鐵欄桿的大門開著一道縫,一串路燈似乎指引著他的前程。
十幾年里,學校的面積擴大了不少,新蓋了不少樓房,學生和老師的數量也比十年前翻了兩三倍。
教學樓的燈全滅著,今天是周六,學生們全都放假回家了。
陳晉沿著熟悉的路,行走在學校巨大的樟樹之下,這里有太多的回憶,但他一直不敢去想起。多少年來,高中的三年歲月,已經被他封印在內心深處。高中畢業之后的同學聚會,他一次也沒有參與,常被同學們誤認為自己「看不起人」,漸漸的,也就沒人再聯系他。
有時候回避也是沒有用的,這個道理,陳晉最近幾年才想明白。
那麼,他為什麼會回來呢?
潛意識不會欺騙自己,它帶他回到了那個他一直逃避的位置。商店外的那棵柳樹下,正好可以望見六層綜合樓的樓頂。
那里坐著一個女孩子,她穿著藍白色的校服,披肩的長發隨著風緩緩飄舞。
又是夢啊!
陳晉忽然有了意識,他已經知道后面會發生什麼故事了。
有人和他擦肩而過,人流朝著同一個方向奔跑,周圍的喧囂是那麼的熟悉。他的目光穿透柳枝之間的縫隙,膽怯地盯著樓頂那個藍白色校服下掩蓋的羸瘦身形。
伴隨著一陣驚呼,王曉迎從樓頂跳了下來。
驚醒!
他猛地睜眼,王曉迎正伏在他的身上。
他們眼睛對著眼睛,鼻尖對著鼻尖,她臉頰兩側的黑色血跡像是蚯蚓一般蠕動。
她懸在空中,一如往常。周圍一片黑暗,窒息。陳晉渾身動彈不得,只是咽了口唾沫,閉上眼睛,打了個響指,再睜眼,夢魘消失了。
他打開臺燈,從床上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多少年了,他始終無法擺脫這個夢魘,縱然他學會控夢,也僅僅是縮短恐懼的心理時間,卻無法將它徹底趕走。
他可以瞞過世間所有人,但他瞞不過自己的潛意識。
這是懲罰。
電話鈴聲忽然響起,屏幕上顯示著顏歌的名字,他先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2 點 25 分。
掛斷電話之后,陳晉又自問一句:我是在做夢嗎?
夢境遠沒有生活殘酷。
顏勇在凌晨一點半爬上了醫院的樓頂,縱身跳了下去,顏歌趕到的時候他就已經身亡。沒有留下任何遺言,甚至通過閉路電視調取的錄像,誰也無法斷定當時的顏勇是處于清醒狀態,還是糊涂狀態。
陳晉幫忙操持后事,在殯儀館的三天,他驚訝地發現,顏歌竟然沒有為父親流過一滴淚。下葬的時候,老王和王曉來也在人群里,向著送行的人咬牙切齒、歇斯底里地吼著:「報應啊,報應來得太晚了吧!」
面對著謾罵和指指點點,顏歌無動于衷。
所有事情處理完畢,陳晉載著顏歌回家,她一個人在工作室不遠處的一個小區居住。
「醫院打來的電話,我替你接了,顏老師還有些遺物,需要你去取。」
「擱著吧。」
天空開始落雨,陳晉打開雨刮器:「我真希望用這雨刮器給你催眠。」
顏歌笑了笑:「你想怎樣?給我治病?」
「我想知道你心里都在想什麼。
」
「你是在表達我深沉?還是……神秘?」
「都不是。」陳晉打了個右轉向,「你爸他都沒了,那些事情,也可以放下了——咱們拐個彎,這邊的路好走些。」
「你不用給我上課,我的級別跟你一樣。」
「是,道理誰不知道,可是……」
顏歌無力地嘆了口氣:「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們都不知道。」
之后,兩個人一直沉默,直到小區門口,陳晉提醒她到家了,她才猛然從夢里醒來似的,匆忙下車去。
陳晉看著她走進了小區,心中隱隱不安,不過按照顏歌的性格,肯定不會做傻事,只是每個人都需要發泄,否則負面情緒在未來的某一天,肯定會給她的人生帶來很大的問題。
一切的堅強、理智、善意,都是掩飾內心不敢見光的那方角落。顏歌如此,陳晉也是如此。他啟動車子,漫無目的地讓車子在堵車的長龍里走走停停。
不過沒開出三公里,電話響了。
「師兄……」顏歌在抽噎,「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