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復告訴著華青,已經沒事了,他們很快就能回家了……
華青一開始還在掙扎,后來或許是感受到哥哥真的在身邊,或許是累了,他癱下來,靠在華英單薄的胸膛上。片刻后,站在外面等待的鐘任君和楚茗淇聽見病房內爆發出巨大的痛苦哭嚎聲,嘶啞濃烈,眼淚洶涌,是一個少年最原始、最痛苦的情感迸發。
華青被帶回來以后,他們其實很快就給他安排了心理醫生治療,雖然華青說得不多,但當醫生說這樣能幫助給兇手定罪時,他還是斷斷續續地復述了那天夜里的場景——
在流浪數天之后,十一歲的周小豪問十三歲的華青,青哥,貴州還有多遠?
華青說,不知道,但咱們只要一直走,一定能走到的。
周小豪問,我們會餓死嗎?
華青說,不會。我會帶你回去的,帶你去見你奶奶。到時候咱們就不出來了,好好待在家里頭,安生過一輩子!以后我帶我哥去找你和小軍玩,去摸魚、摘果子,想干什麼就干什麼。
周小豪說,那咱們什麼時候繼續走啊?在這里歇了兩天了,我歇夠了。
華青說,行,咱們明天就走。回貴州,回家。
他們說好明天一早就出發,但那天夜里在涼亭睡覺的時候。華青先被驚醒,暗淡的光里,他看見花叢里露出一張詭異的猴子臉,正面沖著他們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們,然后「猴子臉」笑了,他朝他們走過來……
華青在華英面前哭得不能自已:哥,我是個懦夫,我膽子小,我把小豪落下了……我看到他光著身子被丟在垃圾桶里,他死得好慘啊,哥,是我害死的他……
鐘任君背抵著病房門靜靜聽著,然后,他突然動了動,朝走廊露臺走去。
「你去干什麼?」楚茗淇問。
「抽根煙。」鐘任君說,「聽不得這些。」
楚茗淇讓小姚在外面守著,自己跟上去:「鐘隊,我知道你心里難受,但……」
鐘任君擺擺手,示意她停步。男人在露臺沉默著抽完半包煙,在外頭散了散味道,聽見病房里哭聲漸小,才敲門走進去。
華英看見他,叫:「鐘警官。」
「我們已經聯系過你家里人了,他們今天就能到。其他人也都被接回去了。」鐘任君說,「你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但在這之前,我想先跟你們說幾句話。」
他走過去,華青把臉深深埋在哥哥的懷里。鐘任君輕柔地把自己的手掌搭了上去,他能感受到少年輕輕顫抖了一下,少年的頭發貼著他的手心,像某種脆弱的小動物。
「不要怪自己。是我們沒做好,沒讓你們信任我們,沒讓你們不用經歷這些,好好待在家里上學,叔叔向你們說對不起。」鐘任君輕聲說,「把你們送回家這種承諾,不應該是你們這些小孩子來做,應該是我們做的。你們沒有任何錯,不要自責。」
「我們才應該保護你們,讓你們每個人都可以回家。」
「所以,不要怪自己,我向你們說對不起……要回家,好好地活下去。」
鐘任君微微俯身,把兩個少年一并攬進懷里:「我們會永遠保護你們的。」
華家兩兄弟是最后被接回去的孩子。華青之前在家最叛逆、最任性、最跋扈,但他現在變得沉默寡言,華青媽媽一看見兒子這樣就哭了,抱著他們不撒手,邊哭邊安慰兒子說沒事了,跟媽媽回家。
鐘任君開車送他們去車站,時值傍晚,潮城人潮洶涌。后座坐著母子三人,華青爸爸跟鐘任君坐前排。母子三人沉默地依偎在一起,媽媽一邊摟著一個孩子,她的眼睛依然紅腫著,手指卻輕柔地撫摸他們的鬢角,華青抱著母親的手臂,一句話不說,只是安靜地靠著。
車內無聲,外面殘陽西落,橘色暮光落進來,照亮了華青的小半張臉。
「爸、媽,」他突然說,「我好想你們,我和哥都想你們。」
華青媽媽沒忍住,眼淚又流出來,她猛地吸吸鼻子,說:「好,好,我們曉得。我們回家,爸媽帶你們回去。」
來源:知乎 作者:關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