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可是好日子沒過多久,我便被所有人看作精神病。
那天早上醒來,我所有的糖果和故事書都不見了蹤影。
我問后媽:「我的糖和故事書呢?」
「什麼糖和書?!」
「很多天的晚上,『它』給我的。」
「什麼『它』?!」后媽看起來十分驚恐,「每天晚上都是你一個人在房間里,你說什麼胡話?!」
「有的。」我努力回憶著,想向后媽描述「它」的特征:「手很寬大很暖和……」
「行了,別發神經了死丫頭!」她很大聲地打斷我,「我有大事要告訴你。」
我試圖解釋:「真的有,媽媽,真的有……」
她抓起煙灰缸氣急敗壞地砸向我,煙灰在空中飛散。
仿若大霧彌漫。
「死丫頭!你閉嘴!」
她的聲音很大。
但是我并不在意她。
我腦子中只有一個想法。
父親和她都不抽煙。
我們家,為什麼會煙灰缸呢?
但是不容我細想什麼,她已經宣布了一個讓我再無任何希望的消息。
「你爸死了。」
8.
我愣住了。
小孩子并不懂得悲傷。
等我長大之后,才知道,那長久的沉默中,我其實經歷了無聲的椎心泣血。
父親的喪事辦得很簡單。
我頂著長及膝蓋的白帽子,捧著父親的黑白照片從小區中走過。
所有人都在悲嘆我和后媽的凄慘。
喪事后當晚,后媽罕見地來到我房間,給了我一瓶牛奶。
「喝了牛奶乖乖睡覺,一個人睡不要怕。」
我把這瓶牛奶當成了父親死后,她和我相依為命的象征。
「我不是一個人,『它』會來的。」
后媽皺眉:「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我抱著牛奶瓶:「媽媽,你不要怕,『它』真的會來的,『它』對我很好,『它』一定也會對你好的……」
后媽瞬間發了狠,發瘋似的掰開我的嘴,把牛奶灌進我的嘴里。
「你個死丫頭,趕緊喝,喝完快點睡!別像你死鬼老爹似的,天天大半夜不睡!」
「咳……咳咳……」我被灌得嗆出眼淚。
淚眼中,我看到她重重地關上門。
意識蒙眬中,我看到「它」再次來到我的房間,給我帶了禮物。
醒來時,糖果和故事書卻又不見蹤影。
但我清楚地知道,「它」真的來過。
我受不了了,從家里沖出去。
向每一個路過的人詢問我的糖果和故事書去哪了,詢問「它」去哪了。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看著我。
沒有人相信我說的話。
我在小區的林蔭路上崩潰大哭,滾燙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墜落。
有好心人要送我回家,后媽慌亂地解釋。
她說:「都怪我,我平時工作太忙了,這孩子一個人在家里,她爸又去世了,可能憋出了毛病,想象出了一個人陪著她,我會帶她去看醫生的。」
「不是我想象的!」我拼命掙扎,「『它』的手很大很溫暖,『它』給我買禮物,『它』像我的爸爸……」
「閉嘴!」
她狠狠掐了我一下,然后略尷尬地對好心人說:「我回頭帶她去看病,給你們添麻煩了。」
她捂住我的嘴,連拖帶拽地把我塞進儲藏室。
「你不要給我添麻煩。」她冷冷看著我,「看精神病要花很多錢,我沒有錢。」
我攥緊拳頭:「我沒有精神病,我說的都是真的。」
「精神病院里,沒有正常人。」她從齒縫中慢慢把字擠出來,雙眼猩紅,「他們會打你,會掐你,會用電電你,也不會給你吃飯,如果你再這樣說話,我一定會送你去精神病院!」
她深知怎樣恐嚇一個年幼的孩子。
「知道了。」我小聲說。
可是我又有什麼錯?
我只不過是想把晚上的糖果留到白天,告訴別人我也有糖吃。
我只不過是想告訴別的小朋友,我也有故事書。
我只不過想要爸爸的陪伴。
我有什麼錯?
9.
經歷過我私自跑出家門這件事之后,鄰里對她多了些議論。
導致她對我的管制更加嚴格。
一些人可憐我們孤兒寡母,拿著東西前來探望。
李叔就在我家隔壁,是第一個來拜訪的。
我隱約聽到客廳里他們的對話。
「老李你不要拿東西啊,你拿東西干嘛!」
「給孩子嘛,都是孩子喜歡的,哄孩子開心……
「孩子怎麼樣了?」
「精神分裂……真是,唉,太麻煩了。」
「錢給你,我只有這些。省下的,我慢慢籌給你。」
我麻木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李叔從客廳來到房間看我。
李叔說:「別讓孩子住儲藏室了,對孩子也不好,換個環境吧。」
后媽連連稱是,當晚便讓我回到原來的房間。
像是怕有人再指摘她,以前幾乎見不到的睡前牛奶,現在會每天出現在我的床頭。
她微笑地看著我喝下去,眼神中流動著說不清的愛意。
或許換個環境真的有用,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它」。
「它」漸漸消失在我的記憶里。
即便是偶爾半夜里從后媽房間傳出的聲音會吵醒我,我睜開眼,也從未見到過「它」。
10.
我和李易的關系一直很好。
高三的某一天。
李易來找我借練習冊,我正在洗衣服,就讓他自己去我房間找。
他很久沒有出來,我有些納悶。
「李易,找到了沒?」
我推開門,發現他失神地坐在椅子上。
「啊……」他撓撓頭,「你房間也太亂了,沒找到。
」
「哪里亂了?!」我打了他一下,拉開抽屜,「就在這里,睜大你的狗眼看看!」
「啊……剛剛沒看到……」李易接過練習冊,有點失魂落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