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后廚，就看到剛才那個點菜的中年男人已經選了一張寬大的桌子坐下，正大口大口地喝著熱茶。

我走上前，把菜放在他面前的桌上。這時，顧姐姐卻忽然從背后叫住了我：“小滿，咱們也和這位先生一起吃晚飯吧。”說著，她把一盤一模一樣的菜肴擺在了中年男人的對面。

男人聞言，戒備地抬起了頭，深邃的五官中透出一些陰厲之色。我聽到他喉嚨里傳出一些沉悶的聲響，好像是呼吸不暢的人發出的嘶鳴。

“哎呀，我這個人，吃飯就是愛熱鬧。”顧姐姐看見他的反應，掩了嘴嘻嘻笑道。“所以啊，想和您拼個桌，聊聊天、解解悶。”

男人臉上依舊掛著猶豫和顧慮之色，額頭上也滲出細密的汗珠。

顧姐姐繼續道：“而且，小店還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客人若能講一個與他所點菜肴有關的故事，就能免掉這頓飯錢。當然，故事也得有意思才行。”

我頗感好奇地看向顧姐姐。這家店還真是古怪又有趣啊，不禁使我想起了那在街邊擺攤賣茶，用免費的茶水向行客換取故事的蒲松齡。

聽到免單，男人似乎有些動搖，“……其實，說到水席，我這里確實有一個故事。而且，還是我的親身經歷。不過……請先讓我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再講吧。因為我實在是太餓了。”

他說著，夾起一筷菜送進嘴中，就著米飯狼吞虎咽。這是一道極為普通的撣熗蓮菜。

我頗有興趣地翻開一旁的《詭食錄》，找到介紹洛陽水席的那一頁。說是菜單，這本書的內容卻十分齊全，不僅記載了菜肴的名稱來歷，還有不少與之相關的野史逸聞、傳說故事。

原來，這看似普通的撣熗蓮菜，卻是水席中的開場菜。正宗的洛陽水席共有整整二十四道菜，其中前八品是冷盤，也就是涼菜；接下來，就是四鎮桌、八大件和四掃尾的熱菜湯水。

這二十四道菜，順序名稱都極為講究。據說，菜品的總數還是唐代的數術奇人袁天罡發明的，正好對應了女皇武則天從永隆元年總攬朝政，到神龍元年病逝洛陽上陽宮的二十四年。

“別光顧著看書，吃東西啊。”一旁的顧姐姐笑嗔了我一聲，隨即端來第二道菜，分別擺在那中年男人和我們的面前。

這第二道菜本應是涼菜，但是由于我們人少，吃不完二十四道，顧姐姐便簡化了菜譜，直接上了四鎮桌中的第一道熱菜：牡丹燕菜。

玉白的瓷盆上，色彩明麗的各式配菜被均勻地切成細絲，有白蘿卜、海參、雞肉、魷魚，品種繁多，散發著濃郁的鮮香。這些配菜圍成一圈，鋪在浸滿高湯汁的蘿卜羹上。

瓷盆中央則綻開一朵明艷的牡丹，潔白如玉、艷麗雍容，是用色澤清透的水蘿卜雕刻而成。一片片花瓣雕工細致，繁復精美，足以想見廚師刀工的精湛。

看到這牡丹燕菜，男人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喃喃道：“真是像啊……”他嘗了一塊，忽而沉默下來。等了半天，他才緩緩抬頭，說道：“故事……就從這里講起吧。”

“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李建利，告訴你們真名也無妨。我本來是土生土長的洛陽人，因為一些變故，才來到了這里。

事情還要從一年前說起：那時我還待在洛陽，工作卻岌岌可危，隨時面臨著被人辭退、丟掉飯碗的危險。

盡管如此，我依然沒法在工作上追求上進……因為三年前發生的那件慘案，一直壓抑在我的心頭。

那天，從單位渾渾噩噩回到家中的我，忽然接到了一個久不聯系的老友打來的電話……”

3

“我接起電話。

‘喂，老李，好久不見了！我最近覓了個好地兒，是專門吃水席的地方，周末去嘗嘗鮮？’電話那頭，王胖子的大嗓門正呱呱作響。

剛到家的我還沒來得及休息片刻，就被這一通電話給打攪了。聽著王胖子少有的激動聲音，我不禁有些好奇。

究竟什麼樣的珍饈美味，才能讓吃遍美食的王胖子如此稱贊呢？

說起我們之間的關系，那可是許多年的‘酒肉飯友’了。我一向醉心于品嘗美味，王胖子更是洛陽城內小有名氣的老饕。我們兩人在美食鑒賞方面，可謂是惺惺相惜。

王胖子那個人，對美食熱愛到了什麼地步呢？即使是窮酸落魄，兜里連幾張票子都湊不出，也甘愿為了品嘗某道知名的私房菜而傾家蕩產。

多年來，他經常約我一起下各種館子鋪子攤子。我現在還記得，初識他的那幾年，王胖子還是個剛剛大學畢業的落魄窮小子。這樣醉心于美食的人，卻因為貧窮而受盡了限制。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他為了攢錢去品嘗一家高檔的水席店，甚至連著上了一個月的夜班。

漸漸的，我便同情起這個朋友了。那時，我比他年長一些，家里也有點積蓄，便經常在兩人外出吃飯的時候搶著付賬。

王胖子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雖然嘴上不說，但時間一長，心里也會很不舒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