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當時的我并沒有意識到他的感受。
可是,自從幾年前的那場變故發生后,我就很少聯系這位老友了。我后來聽說,他不知從哪里弄到了一筆本金,做生意賺了不少錢。
但是,我卻再沒和他有過什麼交集,這倒不是因為我嫉妒老友的成功。歸根結底,還是幾年前發生的那件慘案,它讓我原本還算開朗的性格變得極端封閉,陰沉孤僻。
因此,我又何嘗不知,王胖子此次邀請我的深層目的,其實是幫我走出心病。
終于,思考半晌后,我緩緩吐出一個字:‘好。
電話那頭似乎很是驚訝,隨即歡喜異常。他生怕我反悔,拋下一句‘一言為定’就掛斷了。
很快,王胖子就給我發來了飯館的詳細定位,以及見面時間。
我粗略打量了一下,不禁有些困惑。
只見定位上寫著‘清香齋’,距離我家只有幾百米。
的確,在小區附近的垃圾場后,有一座廢棄工廠,據說是六十年前遺留下來的。破敗烏黑的高大煙囪后,隱隱浮現一座荒廢的危樓,上面斑駁的招牌就是清香齋。
聽人說,清香齋飯店在十年前就已經倒閉了,難道又開了新店嗎?
這時,屋內的掛鐘敲響了。我意識到,現在是晚飯時間了。
得趕緊給女兒端飯,不然她又該嚷嚷著肚子餓了。
我從背包里拿出剛買的漢堡包,小心翼翼地撕開包裝紙,走到身后的八角供桌前,輕輕放在一個小瓷盤中。
面前擺著精致的香爐,騰煙裊裊。煙熏霧繞中,映出一個少女黑白色的臉。
遺像上的女兒笑得很甜。
一旁照片里,妻子的眼神柔情似水,好像在注視、保護著她。
我呆呆地看著兩張照片,愣了一會。半晌才發覺,旁邊盤子里前天擺上的漢堡已經餿了,引來不少蠅蟲。
我嘆了口氣,默默收走變質的漢堡。
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欺騙自己。我知道,妻子和女兒再不會出現,她們的亡靈也不會享用我日復一日擺放的餐飯;那些食物,最終只能淪入鼠腹蠅口。
可是,我卻無法停止這愚蠢的行為。我堅持了整整三年,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減輕妻女離去帶來的痛苦。”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又默默地吃起飯來。
我有些好奇,又不知當不當問,囁嚅道:“您的妻子和女兒……”
聽到我的話,他放下筷子,似乎正在回憶往事,臉色也痛苦地扭曲起來。
“……這件事情,發生在幾年之前。那天,我們這個還算幸福美滿的三口之家,卻遭遇了一場滅頂之災。
那天我值夜班,早上回家后,卻發現房門打開,延伸出一串血腳印。
我心下一驚,趕緊沖進里屋,卻發現滿目狼藉。房間正中,橫陳著妻子和女兒鮮血淋漓的尸體。
她們身中數十刀,刀刀致命;滿地都是血污,慘不忍睹。直到最后,妻子還緊緊護著我那六歲的女兒。
由于線索充足,很快,這起轟動一時的兇案就告破了。兇手是當地兩個游手好閑的混混,為了搶劫那一點錢財,竟然殘忍地殺害了她們母女二人。
最后,這起血案以主犯被處決而告終。然而,案子里的另一個犯人卻因為年紀過小,逃過了法律的懲罰——他被當成從犯處理,關在了少管所。”
說到這里,他的雙眼通紅如血,牙關也咯咯地咬緊,攥成拳頭的雙手上凸起根根青筋。
“可盡管如此,我的痛苦依舊沒有得到緩解。三年以來,我一直被牢牢困在這慘劇帶來的傷痛和陰影中。”
“對不起,讓您傷心了。”我低下頭去,向他道歉。
“不要緊,還是讓我接著講吧。”他擺擺手,又就著盤中的燕菜,扒了幾口米飯。我也動了筷,清脆爽口的蘿卜絲伴著濃醇的高湯入口,很是美味。
“說回到接電話的那天。我坐在暗影中抽著煙,心思雜亂。糾結了半天,我還是決定前去赴約——畢竟那件事已經過去整整三年了。或許,我也該和老友聚聚,走出這陰霾了。
周六夜晚,我準時趕到赴約地點。
黢黑的煙囪下,王胖子正興奮地沖我招手。遠處的廢棄工廠影影綽綽,仿佛一只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物,正隱匿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多年不見,王胖子似乎變了許多。除了那身油膩沉重的肥肉與原先別無二致外,他的神態氣度都與從前大不相同。眼前的他,穿戴著一身名牌衣服,腕上還戴著一塊價值不菲的手表,儼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樣子。
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看我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怯懦和畏縮。
難道是我這些年來變得過于陰冷沉悶,讓這些原本相熟的老友都產生了芥蒂之心嗎?想到這里,我在心中無奈地嘆了口氣。
走到近處,我又開始細細端詳那黑暗幽深的工廠入口。這里真的有飯館嗎?不知為何,一陣寒意猛然掠過我的脊背。
王胖子帶著我,在荒廢的水泥小道間七拐八繞了半天,總算走到一棟白色的建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