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沒錯了!自己的皮,契合度總是最高的!你之前用別的皮的時候,是不是感覺手腳僵硬,舌頭都伸不直?」
「沒錯沒錯,還有這說法?」我不住地點頭。
「那當然了!用別人的皮,別的不說,有幾點就能看出來,眼珠子轉不麻溜,舌頭不能打卷,手指頭動不利索……那啥舌吻,轉筆,彈琴……就都別想了!」老板侃侃而談。
而他眼前的我早已沒了影子……
因為一個駭人的想法無法抑制地在我心底滋生……
關于最近的黎明,為什麼變得那麼陌生……
9
我回到家,她看到我。
準確地說,看到我的皮囊。
一閃而過的錯愕,她隨即露出喜悅。
是夜,我和黎明相擁而眠。
我擁吻著黎明身上的每一寸土地,我看著她紅潤的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良久,唇分……
沒錯,是真的,她真的不會舌吻……
可我清晰地記得,她曾經是會的……
因為我這拙劣的技巧,還是她教的。
清晨,當黎明從睡夢中醒來,她發現自己被捆得嚴嚴實實,捆在床上。而周圍,散射著令人不適的紫外線。
我搬了把椅子,端坐床頭,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怎麼了?你在干什麼?」
「親愛的,這不好玩!」
「快放開我,你瘋了嗎?」
……
我默默無言,等待著她說出實話。我有無盡的時間,可以等待下去。
漫長的僵持……
在我作勢欲扒下她的皮的時候,她終于松了口。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昨天晚上……準確地說……」
「是該我問你話,而不是你問我!」我忽然意識到。
「你到底是誰?」我厲聲道。
「呵呵,你連老朋友都不認識了嗎?」黎明嗤笑道。
我瞳孔微縮,「楊關?!」
我又兀自搖頭,「不可能,楊關已經被我殺了!我親眼看見靈魂燒灼生出的鬼火!」
他露出不屑的目光,「哼哼,你當了這麼多年偵探,連眼睛會欺騙你都不知道嗎?我們錯位拍攝的假小三,指鹿為馬的 PS 照騙……」
我的心底涌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你是楊關,那我殺的是誰?」
「你殺的是我啊,老公!」他陰陽怪氣道。
「說實話!」我惱怒地稍微扒開她頸后的皮膚,光線射入,他發出痛苦的嘶嚎。
挨不住痛,他說出了實話。
「我和黎明互換了皮膚!因為她說她下不去手,聚會那天晚上,我穿上了她的皮,而你對她沒有絲毫提防,我給了你一棍……」他竹筒倒豆子將發生的一切,盡數抖了出來。
「那一天,我終于說服了黎明,合作一起將你毒死。當然,她是想讓你變成鬼,永生;而我,就是想讓你死!連她一起死!
她下不去手,我正好說服她互換皮衣,我來做一天的黎明,她去當楊關。
一棍子打破你的頭的人,其實是我,披著黎明的皮的我。
報警的也是我,我本想一箭雙雕。
誰知道她竟然跑那麼快,警察竟然沒有抓住她!不過那依然可以補救,于是我就故意讓警察抓到。
到時候只要將罪責全部推到她身上,當警察查到我(楊關)家我偷偷藏著的一柜子人皮之后,她就坐實了罪名。
而我,披著黎明的皮,就當沒了楊關這個人。
我可以用黎明的皮,好好地活著。
唯一的遺漏,就是她是否會有機會吐出實情。
不巧的是,你來了,還帶來了你爸媽。
你竟然自己弄了張皮,還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我面前,以為我認不出來。
這簡直就是老天要讓我補全我的計劃。
于是我就想,要是讓你親手去殺了你的妻子,來個死無對證,我再將罪行全推給她,那該是個多麼華麗的結局啊哈哈哈哈!
你這個傻子,竟然還真的去了。
你說你在我家殺了一個鬼,那這麼說,你成功了哈!你以為你殺的是我,其實你殺的是黎明,是你的妻子!」
楊關抬頭哂笑。
我目眥欲裂,狀若瘋狂,指甲深深嵌破我的皮衣。
「不……不可能!你在騙我!」我拼命地搖頭,想將腦海中那靈魂死亡時絕望嘶吼的記憶,甩出腦袋。
「我不可能殺我的妻子!」
「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為什麼要害我?你為什麼要害黎明?」
「哼!這些年,我一直忍著你,二十多年了,我就在找一個機會!一個完美的機會!因為……我變成鬼,都是拜你所賜!」
「拜我?」我吶吶道,「我……我們不一直都是朋友嗎?三十年了啊!」
「你還記得二十多年前嗎?那時候我們剛入行,那假照片勒索一個富人,結果他雇地痞流氓來打我們?」
我點點頭。
「那時候你就只顧著跑,還讓我殿后,你知道他們對我做了什麼嗎?」
「他們性侵了我!事后還活生生地把我毆打致死!」
「可……可你后來回來了啊!」我反駁道。
「沒錯!我回來了……那是在好幾天之后!我去鬼市買回了自己的皮!花了我兩克魂銀!你知道采生割魂的痛苦嗎?」
「還有黎明,那是我先認識的女人,卻被你巧舌如簧地騙走!」楊關恨恨地說。
「而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我根本就不曾拿你當朋友!」
「我恨你!」
我一時間無言反駁。
「黎明愛的是我!」我吶吶地說。
楊關斜著眼看我,「這都不重要了!既然落入你的手中,要殺要剮隨你便。
哼,真是后悔,我應該早點殺了你!虧我還顧及連續作案的風險,想多留你些日子……不過,你就繼續活在手刃愛妻的痛苦中吧哈哈哈哈!」
楊關狀若癲狂。
我不由得感到一陣惡心,與我朝夕溫存了一個星期的妻子的體內,竟然住著楊關的靈魂!
我毫不猶豫地扯開她的后頸皮,扒拉開,任紫外線射入。
藍色的鬼火再現,伴隨著恐怖的嘶嚎……
楊關死了……死于我之手,和黎明一樣……
我的摯友,和我的妻子,短短幾天時間,一切都沒了……
我呆呆地坐在床頭,仰望著天花板,思索著這幾天發生的一切:我死了,我又醒了,我買人皮,去找父母,找楊關,找黎明,然后我殺了變成楊關的黎明,又殺了變成黎明的楊關……
等等,我忽然意識到,我好像錯過了什麼細節……
我先去鬼市買人皮,買人皮拿的是冥幣,可我的冥幣是從何而來的呢?
冥幣是只有在世的親人好友,親手所燒,帶有業力的,才能具現到魂魄的手中。
而黎明是鬼,所以她燒的錢沒有任何業力,楊關也是。
那我那一百多萬億冥幣,從何而來?
唯一的可能,就是老爹老娘燒的,我沒有別的親人了。
可老爹老娘之前不是不知道我的死訊嗎?
我一腦子漿糊,感覺事兒有點復雜。
10
我小心翼翼地將黎明的皮收好,裝在包里。
抱著理清這件事的心思,我出門打了輛車,直奔老家。
我決定,當這件事情了了之后,我就下去,早點投胎,或許來世還有可能遇見黎明。
兩周內第三次來到我成長的小院。
老娘還是在院子里搭桌打牌,老爹依舊在里屋炒股,罵罵喋喋個不停。
「你來了?」一個柔和的女聲。
我定眼看去,驚訝地說:「小美?」
小美笑了笑,歪著頭說道:「我是黎明。」
媽的頭大!
我支支吾吾地問:「你是黎明?」
「親愛的,我是黎明,你老婆。」
我將她拉進了里屋,從包里掏出黎明的皮,扔到她面前,警惕地說:「證明它!」
同時我的左手伸進口袋,悄悄捏住了口袋中的紫外線電筒。
看到黎明的皮,小美眼中一亮,似乎知道了什麼。她笑盈盈地撿起皮,「你還是識破了真相!」
她窸窸窣窣地脫下小美的皮,穿上黎明的皮。
「吻我!」我命令道。
她緩緩靠過來,貼上了我的唇,唇齒滑動,舌尖相擁,纏綿難分……
我松開了口袋中的手……如此靈活的舌頭,自然是契合度最高的自己的皮……
「黎明!我好想你!」我抑制住體內濃烈的情感,緩緩說道。
「我也是,親愛的……」
……
我們牽著手坐在床邊,我正聽她講述她的故事。
「那天我逃了出去以后,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你死后魂魄孤零零地醒來時,那種茫然和害怕,因為我也經歷過這些……
所以我第一時間去找了你的父母,告知了你的死訊。
他們哭得很傷心,悲痛欲絕。
我給了他們紙錢,讓他們燒給你,我想著手里有點錢,孤單的時候就不會那麼害怕了……
當他們燒完錢之后,我就告訴了他們真相,告訴了他們還有一絲希望,可以找回你的魂,讓你死而復生,但是他們必須按我說的做!
我讓他們一切如常,如果有陌生人過來,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因為我怕暴露出你的身份,楊關會再來害你……那牢房,如果他想,肯定是關不住他的。」
「你是怎麼知道楊關要害我的?」我打斷她的話。
「起初我不知道,可當初看到他對你下手時的狠厲,我就感覺不對勁了。后來他搶先奪窗而逃,我更是察覺到他懷揣惡意。」
黎明接著說:「事發之后,我想著最危險的地方,可能才是最安全的。所以我一直躲在楊關的家。我想出去找你,可又怕楊關留有后手……
你披著那禿頂男人的皮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就在那里,不過是以靈魂的形態。我仔細地觀察過你,但我不確定你是誰,我怕你是楊關的同伙,所以不敢與你相認。
我躲了兩天,期間,小美去了楊關的家。
她什麼都不知道,于是我說服她借我她的皮,讓她在楊關家等我……
就在這時候,你又來了……舉著鏡子和紫外線燈……」
「你是說……小美一直都是披著人皮的鬼?你還借走了她的皮?」我問道。
黎明點點頭。
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我訕訕道:「那我殺的鬼——是小美?」
黎明無奈地點頭。
「后來,我看見來了很多警察,進了楊關的屋子,他們收走了楊關的皮,還在衣柜中發現了更多的人皮。
然后案情就宣告偵破,所有的罪責,都被蓋到了楊關的身上,而當時扮演楊關的,卻是我。
我看出了他的想法,他肯定是想鳩占鵲巢,借機重生,讓我擔罪,拎清自己。
所以我就一直躲躲藏藏,直至今日。」
「你為什麼不來找我?找我說明真相?」我急切地問。
黎明幽怨地看了我一眼,「你太傻了!我不知道你被楊關蠱惑得有多深,更不敢輕易表露身份。
你二進宮的時候我就躲在臥室里,眼睜睜地看著你用紫外線燈,殺死了小美。說實話,你的轉體 360 度亂射,我有些害怕……」
「……」
11
言畢于此,真相大白。
我緊緊地擁住黎明,享受著久別重逢的喜悅……
「其實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
「其實我真正的職業,并不是獸醫……」
「不是獸醫?怎麼可能?我經常看見你救治那些流浪動物啊?」
「我確實救了,但那只是為了積陰德,因為我真正的職業,有些耗這個……」黎明有些畏縮地低下了頭。
「那你還半夜出診呢?」
「因為我的活,大多得半夜干。有時候客戶有訂單,我就得連夜加班……」
「你到底干的什麼?」
「我在鬼市,和一個人合伙開了個成衣鋪子,我負責剝,他負責賣……」
黎明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我,似乎在等待我的決定,目光中有內疚,害怕,和眷戀。
我愣住了。
我摸了摸頭頂,只想說,你那個學徒,千萬不要讓他出師……
最終,我還是緩緩印上了她的唇,用行動,告訴了她我的答案。
難舍難分……
「咳咳!」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我說你們倆,能不能不要當人不存在?屋子就這麼大,我這正操盤呢!你倆凈在這嘰嘰喳喳……臥臥臥槽!我的股怎麼跌退市了!」老爹一口水噴滿了整個電腦屏幕。
「你買了啥?」
「食品股啊!臥槽,怎麼所有的食品股都宣告破產清算了!完了完了!我的棺材本徹底沒了!」老爹抱頭嚎叫。
「你說啥?啥子都破產了?」
「食品股啊!食品公司啊!現代人都成仙了哎呦喂,都不用吃飯了!」老爹兀自在那哭天搶地。
「人都不用吃飯了……?!」
我喃喃自語,驀然睜大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