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嬰孩的臉正在肉瘤表皮下方慢慢成形,和狂舞的手腳一起往外掙扎,將表皮慢慢撐得龜裂,發出此起彼伏、連成一片的可怖啼哭。
劉秀梅在夢中絕望地叫喊,抱著寶生瘋狂逃跑,躲避那只緩緩蠕爬的怪物。她跑著跑著,只覺得懷里潮濕又黏稠,她低頭向下看,懷里是已經腐爛生蛆的招娣。
她尖叫著醒了過來。
李德富因為白天要干活,受不了寶生晚上哭鬧,因此另找了間房自己單睡,寂靜黑暗的房間里只有她激烈的呼吸聲回蕩。
她轉身看向窗臺邊的搖床,看見兒子正好端端地躺在里面,這才稍微松了口氣。但隨即她發現寶生也醒著,不僅醒著,而且正在咯咯地笑,同時朝她的方向伸展手臂。
劉秀梅的后頸慢慢發涼。她知道寶生又在看她背后。
她沒有回頭,在黑暗中輕輕喊了一聲:“招娣?”
沒有回應。
只有微弱到幾乎融入空氣流動的“嘶嘶”呼吸聲,緩緩擠壓她的后頸。
劉秀梅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我……我不是有意要把你的臉擦掉的,招娣。
她說著欲蓋彌彰的話,一點一點地把頭往后扭,就在眼角的余光即將觸及腦后時,前方的寶生突然“呀啊”地叫了一聲。
她幾乎魂飛魄散地轉回頭,撲向兒子:“寶生、寶生?!”
寶生的臉并沒有什麼異常,也沒有變成之前那副愚癡無神的樣子,只是扭著頭,愣愣看向窗外。
模糊的腳步聲自窗外傳來。
劉秀梅壓抑著恐懼,竭力睜大眼,往薄霧彌漫的夜色深處窺探。
她看到一個顫顫巍巍的人影,一邊不住地顫抖,一邊緩緩逼開周圍的霧氣,朝窗臺走來,劉秀梅抱著寶生,捂緊嘴,注視那個越走越近的人影。
那竟然是奶娘。
她仿佛無法順暢地控制自己四肢,只能以一種極為病態、僵硬、近乎扭動的方法向前蹣跚行進,臉上是那副讓人厭惡的愚癡表情。
她的雙眼極限地翻白,眼珠被抵至眼眶的最上部,在那條邊界附近瘋狂地來回跳動。大張的嘴不僅在流涎,還在艱難笨拙地開閉,仿佛是要把某種聲音強行從喉嚨里擠出來。
劉秀梅自然知道那是什麼聲音。
“招娣,不要!不要啊——”她聲嘶力竭地大喊。
奶娘的眼珠猛地竄進眼眶內部,身子一軟,跌倒在地,失去了意識。
4
奶娘最終被救醒了。
她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麼,對于那晚的事一點印象都沒有。
可是她的身體狀況自那之后卻開始慢慢發生著可怕的退化,她的頭變得難以抬起,只能軟塌塌地耷拉著,嘴角像老人一樣流涎。
她的語言能力也在慢慢退化,有時候幾乎是抓耳撓腮半天都吐不出一句順暢的話,甚至開始頻繁地失語,露出呆滯無神、肌肉松弛的表情,坐在角落長久地發呆。
那副樣子自然無法再當奶娘,李德富賠了兩百斤米,好說歹說地送走了她。
招娣開始愈加頻繁地侵蝕劉秀梅的生活。
幾乎每晚,她都能聽見寶生在搖床里咯咯地發笑,看見他朝著某處揮舞手臂,她知道寶生是在和招娣揮手。
他看得見她,劉秀梅卻看不見,對于這種仿佛有意的區分,她感到深深的恐懼與不安,她不知道招娣到底想干什麼。
抬頭向上看時,天花板上的霉斑又一點點地長了出來。
她數次向李德富坦白,告訴他那晚的奶娘是被招娣附了身,才變成那樣的,起因是她想把招娣從屋里趕出去。李德富每次聽完,都會在臉上露出一副糅雜著嫌惡與厭恨的表情。
“劉秀梅,你少又來這一套……好好帶你的娃,別一天到晚給我來這些邪門歪道!”
劉秀梅知道想要倚靠李德富是不可能了。
她決心自己解決招娣的問題。
當晚,她在搖床的四角掛上了厚厚的蚊帳,試圖從物理上隔絕寶生和招娣的視覺聯系。
寶生在搖床里煩躁不安地啼哭著,不停地試圖爬出蚊帳,劉秀梅狠下心,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往回推。
房間里的空氣開始變得紊亂且躁動,冰冷的“嘶嘶”緊貼著她的后頸,擠壓她的耳膜,那仿佛是無形的施壓與威脅。
后半夜,寶生的啼哭終于逐漸停止。
劉秀梅大松一口氣,以為他是哭累以后終于睡著了,靜待幾分鐘后,忍不住挑開蚊帳細看,但她發現寶生并沒有睡。
他天真無邪的眼睛又在怔怔盯著她。
劉秀梅只覺依附在自己后頸上的冰冷感變得愈發強烈而潮濕了,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一下,然后收回手來對著燈一看。
是滿手的死蛆。
她放聲尖叫。
與此同時,從窗外飛進無數蒼蠅,刮成一團混亂嗡鳴著的漆黑腥風,猛地撞向搖床和蚊帳。
“招娣、住手!住手啊——”劉秀梅歇斯底里地尖叫著,瘋狂揮手試圖驅趕撞向蚊帳的蠅群。
聽到尖叫聲跑過來的李德富看見屋內肆虐的黑風與滿地死蒼蠅,也嚇得一時間呆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