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睡在東屋的第五夜,我爸又大張旗鼓去鄉里喝酒了。
出門前他給我煮了一碗方便面,切了一片三明治火腿,倒了一杯桔子汁。
他請的人是新當選的治保主任,那人開著轎車來接他,他出門時大聲叮囑我好好陪著你媽。
新治保主任笑著說放心放心,村里的治安好著呢,都是我的人,我看誰敢欺負秀嬸。
我不知道是我爸瞎了還是我瞎了,我媽明明不在家。
那碗面我吃得很干凈,火腿留到最后才舍得吃,桔子汁也喝得很小心。
以前這些好吃的都是他和我媽專享的,我從來都不敢碰。
我剛吃完東西就開始犯困,倒在東屋的炕上沉沉睡去,直到被一張黏糊糊油膩膩噴著臭氣的大嘴驚醒。
我嚇得魂飛魄散,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
房門隨即被踹開,傻瓜相機的快門聲隨著閃光燈咔咔響起。
壓在我身上的龐然大物冷哼一聲,「周航,你不想在村里待了?」
是村長。
「我去你媽的……」黑暗中響起海天叔的聲音,伴著一聲巨響。
村長的身體劇烈抽搐幾下,不動了。
燈亮了,海天叔一手拎著大錘,一手掀開我身上死豬一樣的村長。
「孩子怎麼在這?不是說好了把她娘兒倆送走嗎?」海天叔看清是我,臉色驟變,沖我爸雷霆怒吼。
我爸把相機收進懷里,略有得意地說糟蹋孩子罪加一等,這下人贓俱獲,看這老家伙拿什麼補償我。
6.
「周航!月兒是你閨女,你不怕她嚇壞了?」海天叔瞪著血紅的眼珠子咆哮。
我爸冷笑一聲說我為了誰?我還不是為了她們娘兒倆讓人高看一眼?
海天叔愣了一下,問他什麼意思,不是說好拍到村長半夜進屋的照片就報警嗎?
「報警對我有什麼好處?我把這些照片拿給他當副鄉長的親家,看他敢不給我個村支書當?」
我爸拍拍相機,像是已經拿到了村支書的委任狀,又奪過大錘狠狠砸在村長的腳上。
村長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哀號,再次昏死過去,炕面被砸出一個大坑。
我明白了,這是我爸跟海天叔給村長下的圈套,但我爸擅自加了我這個籌碼。
為的是跟村長討價還價。
「你糊涂!月兒才八歲,這些照片傳出去不是毀了她一輩子?等她長大了怎麼做人?孩子我先帶走,你趕緊把照片燒了,把這老東西扔地里去,就當今晚沒見過他!」海天叔扯了條毯子把我裹住,抱著我就走。
我死死摟住他的脖子,生怕他把我弄丟了。
我爸卻拽住他,不讓他帶我走,說是等著村長醒來好跟他當面對質。
海天叔不答應,倆人撕扯起來,我爸不是海天叔的對手,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我終于被海天叔帶出那間恐怖的東屋,一回頭正看見我爸舉起那把帶血的大錘,嘴角露出猙獰的笑容。
「海天叔,后面……」我看著我爸,發出驚恐的呼喊。
海天叔本能地閃身,躲過了我爸掄過來的大錘。
可我爸并不打算放過他,緊接著又來了一錘。
「月兒,進屋待著,把門閂上。」海天叔拉開西屋的房門,把我推了進去。
7.
門外響起兩個男人激烈的爭執。
海天叔怒斥我爸瘋了,拿老婆和孩子當籌碼。
我爸說老婆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用不著你一個外人護著。
我膽子都嚇破了,縮在墻角瑟瑟發抖,但又困得厲害,漸漸閉上眼睛。
醒來時我躺在自己的炕上,毯子蓋得好好的,家里安安靜靜,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跑到東屋,那里也安安靜靜,沒有海天叔和我爸,也沒有村長和血跡,只有一股子新鮮的泥土氣味。
氣味從炕上散發出來,那些染血的被褥都不見了,被我爸砸出的大洞也不見了,整個炕面都抹了新泥,平整無痕。
「海天叔,爸……」我帶著哭腔喊了一聲,沒人回答我。
我來到院子里,發現大門緊閉,門外靜悄悄的,不像發生過血案的地方。
那個村長死了沒有?我爸真的會拿我被欺負的照片去換村長的職位?海天叔又去了哪里?
太多謎團沒有答案,又不能去問別人,我哭著回到西屋,才發現枕頭邊壓著一張紙,上面寫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秀禾,我出門掙錢去了。
我抱著那張紙哭成淚人,他走了真好!
他走了就沒人打我了,他走了,我是不是就可以管海天叔叫爸爸了?
我希望我媽也不要回來了,以后我就不用挨打了。
我擦干眼淚,抱了一捆麥草開始燒火做飯。
麥草是新打下來的,還沒太干透,但我家沒有別的柴火了,只能湊合燒。
我點燃麥草,濃煙從灶膛里滾滾冒出,我趕忙拉起風箱,風箱吹著濃煙和火苗往炕洞里鉆去。
就在那一瞬間,炕洞里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8.
我嚇一哆嗦,手里的風箱桿停了下來。
咳嗽聲更清晰了,就在炕洞里,那里面竟然封著一個大活人!
難道是我爸把村長封在炕洞里了?
我兩腿發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臟都停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