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又反嗆回來,嗆得我差點窒息,咳嗽了好一陣才緩過來。
炕洞里的咳嗽聲停了,變成一聲聲痛苦的悶哼,是個成年男人的聲音,仿佛在努力呼救。
我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手腳發涼,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灶膛里的煙火肆虐一陣之后,漸漸熄滅,炕洞里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憤怒,。
我猛地一個激靈,轉身又去抱來一捆麥草,不行,一捆不夠,再來一捆,再來一捆……
我一連抱來四捆麥草,把灶膛里塞得滿滿登登,奮力拉動風箱桿。
「呼嗒、呼嗒、呼嗒呼嗒呼嗒……」
「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
風箱桿越拉越順暢,咳嗽聲越來越劇烈,我不能停,拼命往灶膛里加柴,拼命加柴,大鐵鍋里的水開了,我顧不得下面條,任由白茫茫的水蒸氣彌漫滿屋。
一捆柴燒光了,咳嗽聲變成了沉悶的號叫,我用抹布塞住右邊耳朵,用左手捂住左邊耳朵,右手握緊風箱桿,一刻也不敢停。
兩捆柴燒光了,號叫聲變弱了,大鍋里的水燒干了,我拿一只盆去院子里的水缸取水,看見煙囪里冒出滾滾黑煙,散發著刺鼻的氣味兒。
三捆柴燒光了,炕洞里徹底沒有聲音了,我還是不敢停,又把第四捆柴續進灶膛,繼續燒!
四捆柴燒光了,鍋里的水又干了,加柴,加水,燒!
那是我這輩子燒過最烈的一把火,我像瘋了一樣,不停地加柴、加水、拉風箱,足足燒了一個上午。
炕洞里什麼聲音都沒了,濃煙里刺鼻的氣味也沒了,我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拼命抹汗,整個人像剛從河里爬上來一樣。
「你燒什麼呢?這麼香?」我驚魂甫定,身后突然響起我媽的聲音。
9.
我嚇得「嗷」一嗓子,直接從地上蹦起來。
我媽也嚇得一蹦,隨即巴掌就扇過來,「死丫頭,又背著我偷吃什麼?」
「我沒有,我……燒炕!」我捂著臉小聲辯解。
我媽罵我缺心眼兒,大白天的燒什麼炕,燒炕能燒出肉味兒,你這是燒的大腿嗎?
說著她就拉開東屋的房門,發出一聲驚叫,「這炕……這炕怎麼了?」
我的呼吸瞬間驟停,完了,炕洞里那東西跑出來了。
可我媽一句話又讓我把心放進肚子里。
她嗔怪地說你爸這是抽什麼風?怎麼把炕面給重抹了一遍?他人呢?
我從口袋里掏出那張紙條,怯怯地遞給她。
她看了一眼,臉色一沉,「昨晚家里是不是出事兒了?」
「沒有!」我慌忙擺手。
我媽伸手掐住我的脖子,警告我不要騙她,否則讓我爸扒了我的皮。
掐死我也不說。
村長腦袋上挨的那一錘子是海天叔打的,我媽這人拎不清輕重,萬一說出去了,海天叔就完了。
我媽直到我翻白眼兒才撒手,一屁股坐在炕沿,又燙得蹦起來,尖著嗓子問我炕上的被褥哪兒去了。
「我爸帶走了。」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撒起謊來竟然這麼順嘴。
我媽愣了愣,忽然破口大罵,罵我爸是個沒良心的,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卷鋪蓋走了,走了也不帶她,沒點子男人的氣度。
她正哭鬧著,門外傳來一聲咆哮,「李秀禾,你把我男人弄哪兒去了?」
10.
我媽嚇得差點兒從椅子上滑下來,我的心也提到嗓子眼兒,這個聲音是我們村所有婦女兒童的噩夢,來自村長那個體重二百斤的老婆。
她身后還跟著新上任的治保主任。
我媽站起身,怯怯地問你們有什麼事兒。
治保主任看了眼干裂的土炕,一臉奸笑,「喲,這炕都被我二叔壓塌了?」
「不是!」我急忙喊了一聲。
我媽也一臉窘迫地說冤枉人,我昨天進城了,才回來。
治保主任撇撇嘴說別裝了,你男人昨天跟我喝酒的時候還說你在家睡覺呢。
我媽扯著身上的裙子說我真的進城了,這衣裳就是昨天新買的。
村長老婆上來就給她一巴掌,「你這破鞋還真浪。」
這老太婆可能把二百斤的力氣都運到巴掌上去了,直接給我媽扇個趔趄,踉踉蹌蹌倒在地上,胳膊肘正好撞到炕角的狗洞。
兩塊掛滿煙油的老青磚倒下來,露出黑黢黢的炕洞,一股子肉香撲鼻而來。
治保主任抽抽鼻子,「什麼味兒?你們在家燒肉吃呢?」
村長老婆的巴掌又抽過來,「肉也是我男人的吧?」
我嚇得手腳冰涼,她怎麼知道肉是她男人的?
「你說,你二叔到底去哪了?」
謝天謝地,村長老婆并沒有糾纏肉的話題,轉而又去質問治保主任。
治保主任一臉無辜地說二叔知道周航跟我出去喝酒,特地告訴我天亮之前別讓他回家,那二叔肯定是來這了啊。
「你跟周航喝了一宿?怎麼沒喝死呢?」
治保主任撓頭,說根本就沒喝,周航安排我們洗頭去了。
是我爸能干出來的事,把村長的爪牙都騙到城里,自己再回來堵村長,兩不耽誤。
村長老婆見問不出什麼,抓起我媽新買的衣裳一股腦兒塞進灶膛。
嶄新的布料被余燼點燃,發出刺鼻的氣味,治保主任討好地去拉風箱,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生怕炕洞里的東西再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