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天謝地,并沒有,看來是已經死透了。
11.
那天全村的男人都出去找村長了,找了一夜也沒找到人影。
第二天凌晨,我家的大門被擂得山響,我乍著膽子去開門,嚇得腿都軟了。
門外來了一大幫警察,進來也不說話,先在院子里一通亂翻。
水缸也倒了,柴垛也拆了,糧囤都給扒了,新打的麥子淌了一地。
結果什麼都沒發現。
警察又走進屋里,先把灶屋和我的西屋翻了一遍,最后才拿根棍子把我媽戳醒。
我媽一看警察就害怕了,說她身上穿得單薄,腿也軟,起不來。
領頭的警察說你是不是心虛?被窩里沒藏人吧?
我媽掀開毯子給他看了一眼,領頭的警察眼神就化了,說那你就躺著吧,我們例行搜查。
我媽的衣櫥也被搜了,翻個稀巴爛,從里面翻出一瓶安定。
警察問這是誰吃的,我媽說不知道,可能是我男人,他整天晝伏夜出的,睡不好。
警察收起那瓶安定,問我爸去哪兒了,我媽倏忽紅了眼圈兒,從枕頭底下摸出那張紙條,「我還想知道他去哪兒了呢。」
警察看看那張紙條,又照著我爸賣皮子的賬本比對了一番,確認是我爸的字跡,終于走了。
我又開始燒火,我媽大罵我缺心眼兒,成心想熱死她。
我默默拉著風箱,不停地往里面添柴,忽然想起奶奶家那只老貓。
它老得不能動彈了,上炕都上不去,有一天卻忽然不見了。
我問奶奶貓呢?奶奶抽著大煙袋說順著煙囪上天了。
沒過多久奶奶就死了,我爸為了尋找她的傳家寶,把她的房子拆成了廢墟,炕洞也被扒開,沒找到寶貝,卻意外地找到了那只老貓。
它貍花色的毛發已經被煙火燎盡,水分也蒸發了,干巴巴的身體裹著厚厚的焦油。
我爸被嚇了一跳,罵了聲「老狐貍」,也不知是罵這只老貓還是我奶奶。
我想我永遠不會拆了這棟房子,就算我爸媽死了,我也不拆。
12.
幾天后警察又來了一次,找我海天叔。
原來海天叔也失蹤了,村長老婆懷疑他和我爸是同伙兒。
我媽聽了這件事,薅著我的頭發問我那天晚上到底見沒見我爸和海天叔。
我堅定地搖頭,心里卻慌得不行,海天叔也不見了,他會不會也被我爸打傷,藏什麼地方了?
「你去高海天家打聽打聽,問問他去哪兒了。」我媽照我屁股就是一腳。
我撒丫子就往海天叔家里跑。
海天叔的爸爸是村小學的校長,沉默寡言,老奶奶也很知書達理,從不跟村里人一起嚼舌根。
我去的時候,老奶奶正在哭,一見我進來,哭得更厲害了,低聲下氣地求我,「孩子啊,你有爸有媽,就別再找你海天叔了,他把心思都花在你們娘兒倆身上了,結果鬧得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作孽啊!」
老校長訓斥她不要跟孩子瞎說話。
老奶奶抹著眼淚說你看她媽把咱家和村子攪合成啥樣了?我兒子都沒了啊!
我面紅耳赤,羞愧地跑開。
老奶奶說得沒錯,村子真的被我媽攪亂了。
村長一直沒有消息,他的胖老婆整夜整夜哀號,我家的東屋卻夜夜笙歌。
治保主任開著他的吉利轎車拉著我媽進了趟城,就成了我家的常客,他還沒結婚,沒有媳婦管著,索性就住在我家。
我每到晚上就燒炕,燒得滿屋子都是烤肉味,一連燒了幾天,治保主任終于崩潰了。
那天半夜他突然從噩夢中驚醒,渾身冷汗兩眼發直,說夢見自己掉進炕洞,被活活燒死了,就在這鋪炕下邊。
說著說著他就開始流鼻血,我媽拿了條枕巾給他按著,說都怪我把炕燒太熱,害他上火了。
可他用了兩條毛巾都沒止住血,終于嚇壞了,說了聲太邪門,倉皇而逃。
我媽氣得七竅冒煙,掐著我的脖子把我按在那鋪炕上。
我不能呼吸,視線漸漸恍惚,一道白光之后,又變得無比清晰。
我看見我爸了,他坐在炕沿上,一臉苦相地看著我。
我喊了他一聲,問他這幾天去哪了,他說他哪也沒去,他走不了了,都怪我。
我又失望又難受,他怎麼走不了了呢?我說你走吧,你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13.
我伸出手,拼命推他,在自己的掙扎中驚醒過來。
天亮了,炕邊沒有我爸,只有我媽,她瞪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問我推什麼呢。
我想了想,「哇」地一聲哭出來,我說我夢見村長了,他從窗戶里飄進來,滿身是血,他說,他說……
「他說什麼?」我媽兩手攥住我肩膀,骨頭都給我捏碎了。
我終于把故事編圓了,「他說我爸把他帶走了,我爸把他扔河里……」
我媽一把捂住我的嘴,漂亮的臉變成一片蒼白,訥訥說道,「是了,是了,昨晚是頭七,他也該回來了。」
我的汗毛豎起來了,頭七是還魂夜,這下子不但嚇到我媽,也嚇到我自己了。
我媽愣了一會兒,淚水滾滾而落,壓抑又惶恐了哭喊了一聲你們老周家算是把我這輩子給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