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完之后她又惡狠狠告誡我,這事跟誰都不能說,做夢也不能說。
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那你也不能帶別人回來,要不我就告訴胖老婆。」
「你……」我媽抬手就要揍我。
我不躲不閃,倔強地看著她。
「你真是隨了你那個死爹,又壞又無賴,滾刀肉一樣!」我媽咬牙切齒罵道。
她不知道這是海天叔教我的,他說別人要是欺負你,你一定要抓住她的弱點,狠狠反擊。
從那以后我媽再也沒帶男人回來過,但是她也不著家了,吃了晚飯就沒影。
我每天準時燒火,一燒火整個村子都彌漫著肉香。
好幾次有人找上門來,問我家怎麼天天吃肉,我從風箱縫里抽出一根沾滿油膩的車條,告訴他們我從集上撿的豬肺,燒著吃。
村里人也就唏噓一聲沒爸的孩子真可憐,不再問了。
大約過了倆月,我家的烤肉味漸漸消失了,騎自行車挎書包的郵差來了,送來一張匯款單,上邊填著一筆不小的金額。
14.
我媽拿到匯款單,高興得又哭又笑,當天就把那些錢換成了新衣服。
九月份我上了村里的小學,背著用她不要的裙子改成的花書包。
村里的孩子都罵我,說我是大破鞋生的小破鞋,我罵回去,他們就追著打我。
老校長總是冷著臉訓斥我們,讓我們在墻根下站成一排背《弟子規》,漸漸地大家都知道老校長的厲害,不再找我麻煩了。
我很喜歡念書,成績總是名列前茅,老校長每次給我發獎狀,表情都很復雜。
我想他一定是討厭我的,海天叔跟我爸和村長一起消失,誰都猜測我爸和海天叔把村長害了,只是因為沒找到尸體,沒有證據。
大家都說海天叔是個大冤種,自己被兄弟戴了綠帽子,還想幫兄弟出頭,這下攤上大事兒了吧?大學都白念了。
我即將小學畢業的那年,老校長病倒了,醫院讓準備后事,可他在昏迷了三天也沒咽氣。
親屬問他是不是放不下海天叔,他搖頭,老奶奶哭著說他最放不下的是那些孩子。
親屬就把我們幾個學習好的孩子都接去了,依次跟老校長告別,輪到我的時候,老校長用力捏捏我的手,嘴角扯起一絲微笑,緩緩閉上眼睛。
「周月,跪!老校長最喜歡的就是你!」一位老師哭著喊道。
我「撲通」一聲跪在老校長的腳下,哭得渾身發抖。
老校長入葬時,沒人打靈幡,因為兒子不知去向,也沒個孫子。
老奶奶親自來找我媽商量,問能不能讓我幫著打一下,我媽說看你能出多少錢吧。
我不知道老奶奶給了她多少錢,我打著靈幡送老校長上路時,哭得兩腿發軟。
送葬的人都說我嚇壞了,其實我并不害怕老校長。
我只是想我海天叔,他爸爸走了他都沒回來,我害怕他已經不在了。
15.
老校長走了,我也升了初中,到鄉里念書了。
有一天午休的時候,班主任讓我去趟大門口,有人找。
我去了之后,發現一位漂亮的阿姨在等我。
她緊張地拘著手,問我有沒有海天叔的消息,我告訴她沒有,她臉上的微笑漸漸凝固,漸漸哭了。
她拉著我的手說孩子,你要是能聯系上他,一定要跟他說,跟他說我沒去北京,我一直在這里等他,我愿意接受他的一切,包括過去。
我也哭起來,我說阿姨你要是能找到他,也替我說一聲,就說我長大了,我很勇敢。
她一把將我摟在懷里,跟我抱頭痛哭,我明明不認識她,卻在她懷里感受到熟悉的溫暖,我知道那是善良的溫度,和海天叔身上的一模一樣。
又過了幾年,我考上了高中,學習成績一直很好。
我媽總來學校看我,每次來都穿得花枝招展,跟模特走秀似的。
后來學校里一位體育老師請她吃飯,人家老婆鬧到學校里來,校長大發雷霆,要開除我的學籍,還是班主任找了那位阿姨,幫我化解了這場劫難。
我跟我媽大鬧一場,告訴她再有下次我就把村長的事說出去,她已經不太在乎,但還是收斂了不少。
畢竟還要靠我爸每個月寄回來的錢活著。
可就在我即將高考的前幾天,她又來了,不顧晚飯時間校門口人來人往,扯著嗓子嚷嚷,「丫頭,大喜事兒!他回來了!」
16.
他回來了?
他是誰?
我看著她笑開了花的臉,明白了。
能讓她笑成這樣的,肯定是我那個月月打錢的爸爸了。
然而我還是猜錯了。
她激動得語無倫次,「他沒死,就是腦袋缺了一半,傻了,說不清是誰打的啦!我看你以后還拿什麼嚇唬我!」
「別嚷嚷了,誰回來了?」我急了,沖著她大吼一聲。
她被我嚇住,訥訥地吐出幾個字,「不就是那個……死胖子麼?」
死胖子!她說的是村長!
我如雷轟頂,整個人都被劈開。
村長回來了,我爸在外地,那炕洞里的是誰?
不對,不是,炕洞里一定沒有人,是我的幻覺,是我的幻覺。
我車子都忘了騎,也忘了請假,一口氣從學校跑回家,二十多里的鄉路,我一刻都沒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