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地方叫巖賢村,那里曾是遠近聞名的癌癥村。
最瘋狂時,村里三分之二的人都患有各種類型、各種階段的癌癥。
政府來調查過,說根源就在村西頭那條河。
那是我們村唯一可用來灌溉的水源,可那水源卻早就已經被污染成了黑色。
政府說「河流治理是一個長久的過程,不可能立刻就見效,讓我們不要恐慌,也不要著急」。
但那之后,卻再也沒有人來過問這件事。
那河水一日黑過一日,濃稠到連流動速度都緩慢了許多,明擺著是臟透了的。
可我們這里沒有別的水可以用來灌溉,只能接著用它澆地。
我們只能安慰自己,把水澆進地里,再從地里長進莊稼,這莊稼再處理成糧食,糧食再做成熟食。
經過這麼多道工序,河水的污染肯定早已經小之又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了。
誰知還沒過去幾年,村里患癌癥的人就已經越來越多,上到八十老人,下到學前兒童,無人能幸免。
我媽便死在了這場十年前的癌癥潮里。
我們這窮鄉僻壤,醫療資源本就是很有限的,根本扛不住這麼大量的癌癥患者。
那時候,所有人,不管是村內人,還是村外人,都覺得巖賢村這是要亡村滅種了。
但是,突然有一天,村里的癌癥患者就全都好了,沒有來由,也沒有征兆,好像就是一夜之間,大家便都痊愈了。
那會兒,我年紀還太小,聽年長的姐姐說,是村里來了一位會治病的高人,將村里的癌癥全數治好了。
那傳說很是神秘。
有說高人長發遮面的,有說高人身高體胖的,也有說高人治好大家以后,就在村東的煙囪上羽化登仙而去了。
甚至我們村曾經一度改名為巖仙村,只為紀念這位神秘的高人。
那之后,村西的河仍舊是黑水漫漫,村東的煙囪仍舊孤高無人,可村里卻再也沒有癌癥出現。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去年,癌癥再次出現了。
我爸就是在這時患上了食道癌。
沒人知道癌癥為什麼會卷土重來,就像當年也沒人知道癌癥為什麼會突然消失一樣。
小時候,跟我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鄰居哥哥關山躍,現在在北京讀醫,他聽說老家發生了這樣的變故,便趕了回來。
他本來就對當年的癌癥潮消失有著許多好奇和疑慮,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研究機會,這次癌癥再來,他當然是不肯放過的。
可他跑了很多戶人家,調查了全村的飲食和水土,還是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癌癥真就像是一個幽靈,飄蕩在巖賢村的上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落下來,給全村以滅頂重擊。
他郁悶地住在縣城的招待所里,不知道怎麼回北京跟老師復命。
「總會有辦法的,我相信你。」我跟他說。
「但愿吧。」他一臉愁苦地說。
此時,我爸的食道癌已經兇險地發展到了晚期,早已擴散,沒有了必要治療。
醫生說,對現在的他來說,任何治療都是徒增傷害。
他只能懨懨地回了家,他的生命力似乎迅速被抽走了,一日日只能躺著嘆氣。
「怎麼會這樣呢……」
「我早就好了啊……」
「我不該就這麼死掉的……」
可他到底是不甘心就這樣等待死亡降臨的,他讓我去找了江先生來。
江先生是我們村有名的虛病大夫,醫院管不了的病,他都管。
他在我家院子里環顧了一周,最后把目光停在了我的身上。
「你能不能活,全在你女兒。」
他的臉朝著我,嘴里的話卻是沖著我爸說的,那感覺很是詭異,像是他在用眼睛將我穿透了一樣,又像是我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小雨?這和小雨有什麼關系?」
我爸的語氣聽起來很是震驚惶恐,像是用上了真情一樣。
「林海哥,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你這病除非以小雨的血肉入藥,才會有一線治愈的可能,不然,最長不超過一個月,你必定是要死的。」
一個月,與醫生所說是一樣的。
我爸沉默了。
他的身體已經虛弱到無力多走幾步,只能日日都斜躺在床上。
他的骨頭已經禁不起他的任何動作,稍一用力都可能骨折。
他已經無路可走,任何方法,哪怕再荒唐,他都愿意嘗試,他都必須嘗試。
他轉過頭看著我,江先生也看著我,如同看著一只待宰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