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法說不,我也不可能說不,即便媽媽還在,即便媽媽始終維護我,我也不能對一個將死之人說不。
更何況,這將死之人,是我爸。
「那就這麼辦吧。」我說。
這就是我一生噩夢的開始。
當晚,我爸就吃下了從我大腿上剜下的那塊肉。
江先生扶他睡下后,便離開了我家。
我坐在我爸床邊,被剜肉的痛苦還近在眼前,我疼到睡不著,不如多陪陪他。
我爸現在是睡不著的,他每晚都疼得翻來覆去,嘴巴里是斷不了的哼哼。
我守在旁邊,他清醒時,就陪他說說話,他昏迷時,就拍拍他的肩膀,讓他不要太害怕。
可吃過我的肉以后,他更加痛苦了。
他的身體疼到忍不住發抖,甚至用力瞪直了雙腿,不斷踹著床頭墻壁,試圖減緩疼痛,可這一用力之下,大腿骨骨折了。
我眼睜睜看著他的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凹陷下去,然后無力地垂了下來。
他疼到齜牙咧嘴,無法入睡。
一直折騰到凌晨三點多,他的聲音才緩緩平衡下來,睡了過去。
看起來像是死了一樣。
但第二天,我卻是被他吵醒的。
我睜開眼睛,看到他正神采奕奕地給我準備早餐,喊我吃飯。
我以為自己還在夢中,這個他和昨晚那個病入膏肓、大腿骨折的他,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
「醒啦,快來吃早飯吧。」他笑著招呼我。
我恍惚地走過去,眼睛一刻不停地盯著他,想從他臉上找到一絲線索,可他看起來儼然就是一個健康的人了。
我伸手摸自己大腿上的傷口,那傷口雖然還在,但竟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個淺淺的圓形印記。
那麼大的傷口,那麼痛的剜肉,居然一夜之間,就已經接近完全愈合了。
「江先生的法子真是管用啊。」他感嘆。
好像昨晚那個疼到快死過去的人并不是他。
好像那只是我的一場噩夢。
他居然真的康復了。
不僅如此,他還一天比一天更年輕,他的皺紋消失了,他的白發變黑了。
「小雨啊,你可比唐僧肉管用多了啊。」他笑著感嘆。
我當時只覺得開心,我不用才剛剛成年,就落到父母雙亡的境地。
我沒有聽出這句話背后那血腥的恐怖。
一周后,我爸已經生龍活虎起來,根本不用看醫生,任誰都能看出他現在比誰都健康。
我也放心下來,每天都早早睡下,為了照顧他,我已經太久沒有好好睡覺。
我不知道他的身體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他康復了,這就是最好的事情。
那天午夜時,我是被正屋里的聊天聲吵醒的,似乎有人在激烈地爭論著什麼。
「把她交給村里吧,村里那麼多人都在等死,咱們不能見死不救。」
是江先生的聲音。
「我不會再犯傻了,交給村里,我不就又人財兩空了。」
是我爸的聲音。
「那你想怎麼辦?」
「這回我要把她控制在自己手中,不賣出個好價錢,我絕不放手。」
「可是你要知道,這事兒可是人命關天的,不只是小雨的命,還有村里那些等死的人,為了活下去,他們可什麼事都能做出來。」江先生很擔心。
「我怕他們做什麼,拿到了錢,我們就走,看誰能找到我。」
「你真的想清楚了嗎?萬一出事,就不是簡單在村里就能解決的了,這是犯法的。
」
「犯法?他們犯法犯得還少嗎?我要是把他們當年干的事抖摟出來,他們比我更害怕。」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著咬牙切齒的恨意。
好像我不是把他從鬼門關救回來的人,而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過,是一塊一塊地割下來賣,還是一次性賣給個大主顧,我倒是真還沒想好。」
一陣沉默之后。
「行,只要你決定了,我就幫你。」
我不敢再聽。
「一塊一塊地割下來賣」這種話,光只是聽著,我的身體就已經開始疼了。
我不敢再多做停留,回身便開始收拾衣服和錢,我要離開這里。
我可以先去縣城找關山躍,讓他帶我暫且離開這里,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這點情分總還是有的。
我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想著夜色里的路線,根本沒有注意到正屋里的聊天聲什麼時候已經停止了。
「干嘛呢。」
我爸冰冷的聲音在我身后響了起來。
他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我的身后,他的影子將我整個人全部籠罩其中。
他們把我關在西偏房里,門緊緊地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