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縮到角落里,突然聽到黑暗中傳來一個人的聲音。
「小雨?」
是個女人的聲音。
我慢慢湊過去,看到了媽媽的臉。
還有,她的骨架。
媽媽躺在角落,可她的身上已經沒有了一絲肉,只剩下空空的骨架和一顆枯瘦的頭。
月光灑在她身上,襯得她骨頭更加慘白,她的整副骨架就這樣平攤在地面上。
她的整顆頭顱只被一張干枯的皮所包裹著,她的眼球也早已經蒙上了一層灰塵,變得暗淡無光。
她努力地想要往我的方向轉頭,我聽到她的脖子、她的脊椎跟隨著她的動作,發出了「咔啦咔啦」的聲音。
那聲音在黑暗中如同某種奇異的野獸,正在一步步地靠近我。
可怕的并不是骨架本身,而是她明明只剩下一副骨架了,可她竟還活著。
輕柔的月光里,我還能從她干枯的臉上,分辨出媽媽往日的樣子。
她嘴巴的角度,她眼睛的弧度,她轉頭的力度,她分明就是我的媽媽。
這場景太過詭異,以至于我根本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我該難過,還是該害怕,我該震驚,還是該痛苦,太多復雜的情緒一起涌上來,我竟不知道該釋放哪一個了。
我甚至懷疑,是不是我太過痛苦,而產生了幻覺。
在我發愣的時候,她又輕輕地說話了。
「你過來啊,小雨。」
「我等了這麼多年,沒想到等來的是自己的女兒。」
那聲音聽起來空空蕩蕩的,不像是來自一個人的聲音,反倒更像是一個幽靈,一個游蕩著、等待將人殺死的幽靈。
我走到她面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伸手扶她,扶又應該扶哪里。
她怎麼會在這里?
她不是十年前就患癌死了嗎?
她怎麼會變成一副骨架?
她又為什麼都成了一副骨架,卻還能活著?
我腦袋里出現了太多問題,我根本不知道該去問哪一個。
脫口而出只有一句「媽」,叫出口時,我的眼淚便沖了出來。
她干枯的臉上露出一點勉力為之的笑容。
「你不要再像我這樣了啊。」
十年前,癌癥在巖賢村爆發,沒有人管得了,眼看整個村子就要覆滅。
一個江湖郎中說「人肉藥引」可以治療癌癥,在大家胡亂嘗試中,竟意外發現我媽的肉可以治愈癌癥。
于是,他們根本不管我媽愿不愿意,便將她囚禁了起來,只為了用她的血肉來治療那些源源不斷的癌癥。
他們管她叫「藥女」。
他們對外宣稱,她已經身患癌癥去世了,反正這在當年的癌癥潮里,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
實際上,他們把她關進了這暗無天日的煙囪里。
「你爸根本就沒想過要救我,他在發現村里人都要搶我的時候,就已經害怕了,他什麼話都沒說,就乖乖把我交給了他們。」
「他甚至都沒想過要帶我逃走。」
「我想過死啊,可我死不了,喝毒藥、咬舌頭、撞墻……只要我身上還有一塊肉,我就總能活過來。」
所以,我之前喝下了敵敵畏,也沒能死掉。
「那回我在煙囪里發現一瓶過了期的毒藥,喝下去以后,因為身體里存在有毒藥殘留,他們吃了就也會中毒,所以那三個月沒有人來割我的肉,那是我十年來最幸福的三個月。」
「可毒藥很快就被他們發現、收走了,我身體里的毒藥也代謝干凈了。
」
他們把她身上的肉一塊一塊地割了下來,她在這骯臟的煙囪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熬著。
直到去年,他們把她吃到只剩下了一顆干枯的、再也沒有任何價值的頭顱。
她還能靠著這最后一絲肉活著,他們卻再也沒有了任何活路。
村里的癌癥無法醫治,癌癥又開始出現、爆發,這一次,已經年老體衰的我爸也中招了。
聽到外面這些痛苦的人,再也求不到哪怕一塊救命的肉,已經只剩一副骨架、一顆頭顱的她,對他們只有嘲笑,只有幸災樂禍。
他們活該。
「我終于可以死了,可我突然不甘心就這麼死掉,我撐著最后一口氣、最后一塊肉,等著一個報仇的機會。」
「等不到報仇的機會,我也要等到一個將這一切公之于眾的機會。」
「他們不配好死,他們甚至不配病死,我要讓他們承受痛不欲生地去死。」
「前陣子那個來村里調研的男孩子,他差一點就進來了啊。」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我等來的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