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以后,我們就又會陷進癌癥潮里。」
「我們得讓她好好活著,我們自己才能好好活著,不是嗎?」
村長到底是不簡單的,這種狀況下,居然還能讓大家安靜下來。
「你少裝了,你就是想把小雨留在自己家里,你就是想自己賣掉她!」
我爸戴著眼鏡口罩沖了出來,把自己曾經動過的心思,全都按到了村長頭上。
他自己那麼想,便覺得全世界人都那麼想,以小人之心,便只能度小人之腹。
我太了解他了。
我等的就是這一刻。
我沖上去,一把扯掉了他的眼睛和口罩。
他的臉突然就露在了全村人面前。
他那張年輕、光滑、細嫩到有些詭異的臉。
幾天而已,他就已經從一個垂垂老矣的老男人,變成了一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
他一直遮遮掩掩的,生怕別人看到。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大病初愈,所以才如此小心謹慎。
沒人想到,他是在遮掩自己因吃了我的肉而重返青春的事實。
所有人都安靜了,他們不再盯著村長,而是紅著眼緩緩地轉投看向了我。
如同嗜血的野獸看向香甜的獵物。
片刻后,他們沖了上來。
然后,一口一口,將我撕碎。
15
我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我的意識早已經模糊。
我只記得,他們先是一口一口吃著我的肉,然后又因分肉不均,而對彼此大打出手。
他們拳拳到肉,他們刀刀見血。
他們吃著我,他們也吃著彼此。
他們就是一群殺紅了眼的野獸。
為了健康,為了長壽,為了長生不老,為了青春永駐,放棄了生而為人的最后一絲尊嚴。
而我,在賭,也在等。
一片模糊的意識里,我聽到了有人毒發的聲音。
他們痛苦地蜷縮在地上,抱著自己絞痛的肚子滾來滾去。
從一個人,到兩個人,到一群人,到所有人。
他們每個人都對我的肉垂涎欲滴,他們每個人都不舍得放棄哪怕一塊肉,他們每個人嘴上都沾著我的血。
所以,他們每個人都得死。
我的肉全都是還未代謝掉的敵敵畏。
就如媽媽所說,服過毒的藥女的肉,三個月內是不能食用,不僅不能治療癌癥,反而還會將毒藥帶給食用了的人。
可他們不知道我在白大褂的車上,絕望無助時曾喝下敵敵畏。
他們只知道現在吃了我的肉,便可青春永駐。
所以,他們全都死了。
我的肉已經被他們吃得所剩無幾,不過沒有關系,媽媽說了,只要還能剩下一塊肉,我們就總能活過來。
我只是需要時間。
我沒有力氣抬眼看他們,但我聽得到他們的聲音。
我聽到他們痛苦的呻吟聲,我聽到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
他們的尸體堆疊起來,遮住我的光,也遮住我的聲。
我躺在血流成河的尸體堆里,靜靜地閉上了眼睛,如果我還有眼睛的話。
我會活過來。
可能需要一點時間。
但我知道,我會活過來。
而他們不會再有任何機會活下去。
他們也早就不配活下去了。
整個巖賢村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死了。
時間好像停止了一樣,我就這麼一身破碎地藏在尸山血海中,等待著自己的肉身慢慢長回來。
又過了幾天,我聽到關山躍帶著人來了。
16
他們被眼前這地獄般的景象震懾到說不出一句話。
終于反應過來后,他們便趕忙報了警。
警察也根本查不出任何原因,所有人都死了,人死了,兇手也死了,證據也死了。
整個巖賢村終究沒有逃過滅亡的命運。
警察沒有再繼續多做調查,政府也根本不敢把巖賢村這同類相殘的事件公之于眾,他們找人修起了一圈高墻,將巖賢村團團圍住。
墻上噴了大大的字。
「病毒重地,嚴禁入內。」
他們對外宣稱,巖賢村發生了緊急的惡性瘟疫,導致了村民全部死亡,但瘟疫已經被控制在高墻之內,不會再有任何危險。
巖賢村就此成了一個神秘的傳說。
在那個傳說里,這兒成了一個充滿了血腥、恐怖和死亡的地方。
可真相究竟如何,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我的身體終于又長了回來。
我推開身上早已經干枯的尸體,從已經發黑的血跡里爬出來。
我向著村子的西面走去,那里有通往外面的大路。
我順著尸體,順著舊物,爬上了那堵高高的圍墻。
我站在高墻之上,向西望去。
我看到了那條曾經被污染成黑色的河,它如今竟已經清澈見底,還能看到有小魚在水面上跳來跳去。
原來,沒有了人,河也就干凈了。
我再往西望去,看到一片壯闊的夕陽,在遙遠的地平線上,如同一片沸騰的火海。
我知道自己哭了。
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向地面。
不是傷心,是高興。
高興我終究是活了下來。
不是作為女兒,不是作為藥女,不是作為媳婦,不是作為女人,而是作為一個人,活下來了。
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后,我作為一個人的人生,終于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