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佳趕緊擺手,在便簽本上寫道:“這個坑是本來就存在的,只不過剛好被我找到了而已!”
不論是挖的還是找的,佳佳都是絕對的機敏過人,雖然這個判斷在她上完廁所給我遞過寫有“我設下了一個陷阱,想辦法把威廉引進陷阱”的紙條時就已經下了,如今還是忍不住再在心里贊嘆一遍。
搞定了威廉,心頭一松,疲憊襲來,我癱在了地上,屁股被異物頂住,一掏,是威廉掉在外面的榔頭。
我一笑,也學著剛才的調調:“榔頭榔頭,你愛榔頭!去你的吧!”隨手把榔頭扔到了一邊。
9
凌晨五點,黎明前的黑暗,我和佳佳行走在林間,想要找到之前的越野車,雖然拿到車也未必就能離開這里。
我拿著手機照明,佳佳專注于找路。如此強的方向感,可以讓我這一生認識的所有女生汗顏。
為了不讓路途過于沉默,我開始跟佳佳閑聊:“關于陳容的案子我有一點想不明白,新聞里說兇手王大江是自首的,可這不合理啊,既然自首,那麼一定會最大程度配合警察調查,以求減輕處罰,為何司機不肯說出被害人尸體的下落呢?”
佳佳噓了我一聲,彎腰仔細觀察了一番,又貼地附耳細聽了會兒,起身給我寫便簽:“前面好像有什麼東西,我害怕,不敢過去!”
我心想:“笑話,你不敢過去,我就敢過去了?”但跟她那純真無邪的眼神一觸,心就不自覺軟了下來:“好吧,我去探探路!”
往前走了十來米,視野里出現了一個白花花的東西。手機一照,看不真切,走近了一看,好像是一個蹲在地上的人。
剛想拍他的肩膀,他自己轉了過來,一張流血的臉孔上瞪著雙幽綠的大眼睛。媽蛋,又是這個女鬼,我冷不防被嚇得一個踉蹌,腳被絆住,接著腳踝突然吃緊,一股大力猛地一扯,整個人瞬間被倒吊在了樹上。
中了繩套陷阱!
月亮從晦暗的云層后面探出了半個頭。
我朝緩緩走來的佳佳喊道:“你拉個屎的工夫居然能做這麼多事情嗎?你不去做野外生存真人秀教練簡直可惜了啊!”
“喲,死到臨頭,還耍嘴皮子呢!”佳佳終于說話了,不過從她嗓子里發出的,是一個十分低沉的男聲。
“裝了一晚上啞巴,累壞了吧!”
“咦,你似乎早就猜到了!”她依然人畜無害地笑著,“我到底是哪里露出破綻了呢?”
“破綻太多了,要不你把我放下來,我慢慢給你講?”
她笑得愈發燦爛。
“好吧,我只是被吊著有點難受,我也明白對一個智商正常的反派提出這種要求,確實有點無理了。
“最開始懷疑,是因為我們被困在冰室的時候,女鬼探頭下來,望的人不是我,不是小沫,也不是威廉,而是你。之后我問大家冷不冷,不是真的要搶誰的衣服,而是為了確定,整個冰室里,只有你一個人被凍得瑟瑟發抖,這進一步證明了女鬼的目標是你!
“由此我便想到了,李白失蹤前,似乎是在監視你上廁所,所以說最后一個跟他獨處的人也是你。所以除了女鬼,你便是殺掉李白的最大嫌疑人。”
“那你是怎麼懷疑到我性別的?”
“你給我擦傷的時候,我從你的包里看到了很多瓶瓶罐罐,其中有一瓶是安神香。
實在抱歉,我很久以前失眠的時候經常用它,所以太熟悉了。
“這就解釋了我為什麼會在冰室里睡著,既然我被迷香熏睡著了,威廉沒有理由不睡著,所以你是有充足時間去侵害小沫的。但你明明是女的,要怎麼侵害呢?
“當問題繞進了死胡同,就逆推。你侵害了小沫,還留下了精液,所以你必然是男的。那麼現在問題就成了——如何讓一個男的成為一個女的?其實很簡單,只要長得中性,留長發,不說話,用圍巾遮住喉結就行了呀!
“想通了這一點,我也就想通了很多其他的事情,比如五年前的陳容案,為什麼司機王大江不肯說出尸體下落?
“有兩種可能,第一是真的不知道下落,那麼說明他不是兇手,第二是尸體的存在會加重量刑,什麼情況下會加重量刑?最大的可能就是奸殺了。而且奸殺的尸體里一定會留存真正兇手的體液與痕跡,如果王大江是替人頂罪,那就死也不能讓警察找到尸體。
“在你給我看陳容案審判結果的時候,我順便搜了一下其他的資料。其中有一條特別有意思,說有人作證案發當晚王大江在洗腳城按摩,壓根沒有出車。
“只不過因為王大江的自首,這一條信息被人當作笑話看了。可如果是真的呢,王大江當晚沒有出車,那麼開著他的車跑出租的人最有可能是誰?我又查了查王大江的資料,他是有兒子的,他的兒子叫王家郁,也就是你吧!
“那天晚上你替父親跑車,奸殺了陳容,拋尸山谷。
你父親知道后主動去自首,代你入獄受罰,對不對!”
佳佳依然笑得很甜:“你再聰明又能如何,還不是被吊上去了嗎?”
“那是我沒想到,連這個被你害死的女鬼,都會怕你!”我看著一團漂浮在半空中的不穩定白霧,嘆息道。
“哈哈哈,我也沒想到啊,要不是在別墅上廁所時看見它在窗外不敢進來,我也不知道原來被殺的冤魂還會害怕兇手!”
“所以從那一刻起,你就決定要把我們通通殺死嗎?為什麼要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為什麼?”他以一種不可置信的語氣回答道,“好玩呀!難道你不覺得嗎?”
病入膏肓,心腑潰爛,無可救藥。
我轉頭問白霧:“你到底怕他什麼?”
白霧一陣變幻,竟現出了一股詭異的紅色。
我突然反應過來,立馬朝著佳佳喊道:“圍巾,是圍巾,扯掉他的圍巾!”
佳佳不明所以:“你瘋了嗎?”
他并不知道,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經悄悄來到了他身后,威廉一手捏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握住了圍巾,用力一扯……
10
——“你說,之所以女鬼一直糾纏著我們不放,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我們之中藏著殺害她的兇手?”
——“兇手不是被抓進牢里了嗎?”
——“可要是他……不在牢里呢?”
——威廉眼露兇光,突然揮拳打來。
——“等等,我不是在說你,你先別急,聽我說。”
——威廉止拳。
——“我現在基本可以肯定,佳佳才是殺害陳容的兇手,女鬼最終的報復對象肯定是她。但是我不清楚為什麼女鬼遲遲不動手,我覺得佳佳身上還有一些秘密需要挖掘,所以我想請你配合我演一出戲!”
——“怎麼演?”
——“打我……”
威廉把佳佳的圍巾扯落,接著我們所有人都驚呆了。佳佳的脖子上居然插滿了玻璃碎片,鮮血淋漓,十分可怖。
讓我意外的是,他自己似乎也才剛剛發現,捂著自己的脖子開始慘呼,繼而倒在了地上,不停掙扎。
威廉把我放了下來,憤恨道:“榔頭扔得真準啊,我腦袋都差點被砸開了花!”
我坐在泥地上,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就見空中的白霧重新化作了厲鬼形態,箭一般疾射而去,鉆進了佳佳的身體。接著,他體內像是起了一個漩渦,滿山的白霧都開始往里鉆。
我眼前漸漸泛白,天地都被白光籠罩,一些畫面像是放電影一樣在眼前閃現:
雨夜,一個漂亮姑娘坐上了一輛出租車。當她見到開車的司機是一個清秀好看的男孩時,竟還害羞地紅了臉。
也對,誰能想到,這張人畜無害的臉皮之下,竟然藏著惡魔呢?當男孩把她按在車蓋上發泄獸欲時,她心想這一定是夢,是騙人的。直到男孩用刀刺瞎她的眼睛,劇烈的疼痛才把她拉回了現實。
“你一定會遭報應的,我一定會讓你坐牢的!”女孩痛苦嘶喊,完全忘了,這種情況下,壓根不能用言語刺激罪犯。于是本來可以走了的她被塞進了后備廂,帶到了一個偏僻的山谷。
男孩準備挖個坑把人埋了,沒想到女孩卻靠著驚人的求生意志,從車里逃了出來。
可惜這片樹林是供富人打獵用的,到處都是陷阱,瞎了眼的女孩踩中了繩套,被吊上了樹,最終還是被追過來的男孩殺掉掩埋了。
男孩開車回到家,開始演戲,抱著父親的腿痛哭流涕,抽打自己,說什麼自己開車時被一個女乘客勾引了。事后女的要威脅他,敲詐他,他一失手就把人殺了。
父親怔怔地坐在那兒,抽了一晚上的煙,第二天一大早顫巍巍地走進了警察局……
終
白光消失后,眼前一片漆黑,我摸了摸發疼的頭,發現自己還坐在大巴車上。
只聽導游問司機:“為什麼要緊急剎車?”
司機吞吐說道:“剛……剛才車子好像被什麼撞了一下,我一害怕就踩……踩了剎車。”
“繼續開,停在隧道里瘆得慌!”
車重新啟動,不一會兒就開出了隧道,這時突然一聲尖叫:“死人了!”
說話的是小沫,死掉的是她的同座佳佳。佳佳的頭靠在窗上,窗戶破了一個大洞,玻璃碎片全扎在了“她”的脖子上。
大巴車開始騷亂,報警的,敲門要下車的,失聲痛哭的,比比皆是。
我起身揪住小沫后座的眼鏡男問道:“你叫李白嗎?”
他罵我:“你他媽神經病啊!”
我點點頭,趁亂下了車。
其實剛才在隧道醒來的時候,脖子上的懷表就在震動了,此刻反而弱了下來。我打開表,下盤是一個乾坤八卦,上盤是一個導航儀,上面寫著:前方直走五百米,有殘念物。
我給老王打了個電話,接著重新走進隧道,走回大巴車剎車的地方,用八卦一照,現出一個紅圍巾“女孩”的人形輪廓。
他開口道:“你叫江夜,我剛才在夢中見過你!”
我搖頭:“那不是夢,那是殘念之障。王家郁,你已經死了,只是因為罪孽深重,所以靈魂陷入了業障之中,是我把你渡了出來。
”
“噢?已經死了嗎,難怪感受不好呢!”他聳了聳肩,“接下來呢,我要去哪?是地獄嗎?”
“子夜旅館,對于惡人來說,是一個比地獄還要恐怖的地方!”
“是嗎,那真是太刺激了!”他不僅沒有畏懼之心,還莫名亢奮了起來。
我不再搭理他,而是望著遠處的黑暗發呆。
原來這就是老王口中的殘念之障,太真實了,擺渡人要沒兩下子很容易困死在里面。
不過它也總算解答了我心中的幾個疑問:女鬼之所以害怕王家郁,是因為那并不是真正的陳容鬼魂,而是王家郁心中的業障幻化而成,自己的心魔。在不經自己允許的情況下,自然無法傷害。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女鬼會叫他們四個下車,因為在王家郁死之前,另外三人在車上都或多或少聊了一些當年的案子。王家郁的潛意識便給了這三人一些延伸出來的戲份,放在了殘念之障里演繹。
所以真實的眼鏡男并不叫李白,也沒有別墅,更不會收藏尸體;小沫也不是陳容的閨蜜,沒有搶她的男朋友;光頭男更不是越獄的罪犯。
我開口問道:“你這次是又盯上小沫了吧!”
他沒正面回答我,只是望著隧道的出口,舔了舔嘴唇:“真可惜!”
老王的車姍姍來遲,我把王家郁推進了后座,自己則坐進了副駕駛。
老王問我:“怎麼了,一臉沉郁?”
我搖搖頭,沒回話。
其實我還有一些事情沒想明白:王家郁是死在隧道里之后才成為的殘念物,那麼一開始吸引我坐上這輛大巴車的殘念震動又是誰發出來的呢?一個急剎車就能把玻璃震碎,而且全插在了王的身上,這也太夸張了,所以到底是誰殺了他?
我撈起袖子,手臂上還印著那個醒目的黑色爪痕,照理說,殘念之障里一切如幻,是不能對我造成實質傷害的!除非……
車子開出隧道,山間的霧薄了不少,風一吹,便凝結成團,乍一望去,竟像一個對我頷首作揖的少女。
但也是只一瞬,便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