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丈人死的那天,剛下過一場雪。
他從十八樓縱身一躍,在空中轉了兩圈,砸壞一個廣告牌,然后砰的一聲砸在雪地上,就在我面前。
周遭人群像蒼蠅一樣嗡的一聲散開,又嗡的一聲圍成一個圈。
我老丈人,老于同志,臉朝下趴在雪地上,血從他身下流出來,滲出來,散開,像花樣散開。
于果從身后沖進人群,大喊一聲:爸!然后跪在尸體旁邊,開始號啕,每號啕兩聲便喊一聲爸,后來每喊兩聲爸號啕一聲,七七八八連哭帶喊好一會兒,悲傷得無以復加。
我過去扶起于果,從她身體的激烈顫抖程度,感受到巨大的悲傷——她是我老婆,起碼曾經是,我應該和她站在一起的。
于藍也從沖到尸體前開始號啕,姐妹跪在尸體兩側悲怮,急救車和警車一同趕到,從姐妹倆身邊抬走尸體。
于果走到我身邊抬手給我一巴掌,說:江小白,是你害死了我爸,我跟你沒完!
于果轉身剛要離開,于藍在她身后說,姐,你干嘛啊?
于果回身一把推開于藍,后者一下子跌到,痛苦地捂著肚子,于果說,走開,我不想看到你倆。
于藍捂著肚子,艱難的看著我,我忙扶起她,血從她褲子中滲出,我忙喊,于藍,于藍,你怎樣了?于藍,于藍……
于藍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叫救護車……
1
老于死于自殺,大約二十個人包括我在內都目睹了這一過程,所以我不能是兇手。
不過于果說我是兇手,大概她是認為,我們兩個已經宣告失敗的婚姻,是老于自殺的引子吧。
其實呢,在這個世界上,有結婚就是離婚,有離婚也有再婚,21 世紀了,這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只不過,在老于家就不正常了。
老于和老伴兒就是離婚的,老于的幾個兄弟姐妹也都相繼或離婚,或二婚,或終生不婚,總之,在于氏家族中,似乎一個完整的家庭倒顯得不正常了。
以至于每次我和于果去老于家,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沒有任何歧視的意思,但那種氛圍,很難讓人舒服,糟糕的是我最終也沒能挑過這個圈子,我和于果的婚姻也走到了頭,有一說一,起因在我:雖然我不是什麼成功人士,但我卻犯了不應犯的錯誤。
我出軌了。
我和于果攤牌的那天晚上,我剛剛從同學會回來,腦袋里還想著老同桌的話,句句入耳如針刺心。回到家,腦袋一熱,就跟于果坦白了我的罪行。
為什麼?于果臉上的面膜一動不動,躺在沙發上問我。
我想要個孩子。
于果沉默,許久,她摘下面膜,雙手輕輕拍打面頰說,已經有了?
我沒說話。
于果說,也對,你們老江家不能沒有后,恭喜你。
我踱步到陽臺,山雨欲來,陰風陣陣,樓下的梧桐樹隨風左右搖擺,似有大事發生,然而這世上,哪有什麼大事。
黑云壓城城欲摧。
于果在身后說,我早就猜到是于藍了,我這個妹妹,在國外生活久了,總會染上一些資本主義惡習,但沒想到我江小白居然這麼容易就下水,果然文化人骨子里都是閑不住的野狗。
于果說她同意離婚,并且會跟我分割財產,不過有一個條件,暫時先瞞著老于。于果說,他爸現在煩心事多,身體也不好,受不了刺激。
我轉身看著于果,仿佛不認識這個女人一樣。
我說,你是為了拆遷款吧?我記得你爸說過,你要是離婚了,拆遷款就沒你的份兒了。
于果說,江小白,別把人都想得想你一樣猥瑣。
于果又說,你想的倒挺好,哼,我告訴你,你和于藍倆人,總有一天會遭到報應的,拆遷款,我要是得不到,于藍和你也一分錢拿不到。
2
我和于果是大學同學。
她高我一屆,理論上是我的學姐,但實際上卻跟我同歲。大學時她還是一名文藝女青年,一次文藝匯演,于果朗誦了一首海子的《日記》,長發用手絹扎起來,舞臺微微有風,她的棉布裙角飛揚,當于果眼眶濕潤的念出那句「草原的盡頭我兩手空空,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時,我的心也被她擊碎。
那個瞬間,那個氛圍,那個場景,想不愛上她很難。
文藝匯演后一周,在于果的床上,我在她耳邊,在她充盈著淡淡檸檬洗發水香味兒的鬢邊說,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空空,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于果掙脫懷抱,看著我問,你會一直愛我的,對麼?
Only one!Only you!我說。
于果惡狠狠地說,你若變心,我就殺了你,你若對我不好,我就殺了自己,然后再殺了你!她說的有些激動,指甲在我大腿上狠狠一扣,我哎喲一聲,忙說不會,不會。
我相信她會說到做到,女文青都多少有些偏激。
有一次為了一點屁大小事發生矛盾要分手,半夜里她居然用刀片割手腕,導致她手腕上一直留著四五道傷疤。
幸虧我發現得早,才沒能讓她把刀片最后割到我的脖子上。
我再也不敢提分手的事情,我是真害怕她哪天想不開了弄死我或者弄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