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老于在學校后期,人送綽號于霸天。
老于總不忘記說教,即便是六十六大壽的生日宴,譬如他上學時如何嚴格,教出的學生如何牛逼,甚至有人官居副省長,還有考上清華北大的,更有企業家,大老板,上市公司的 UFO……
那叫 CEO。于果糾正。
老于放下筷子說,你管他叫什麼 O,總之就是有出息。哪像你們兩個,一個大學老師,一個出版社編輯,掙的錢還沒有我退休老頭子多。
于果臉色略變,片刻恢復正常。
我放下筷子說,我吃飽了。離席去了陽臺抽煙,關上陽臺門,看樓下一對兒青年男女在吻別。隔著陽臺的玻璃門,依稀還能聽見里面的談話。
老于在飯桌上依舊不聽,你說當年你倆,我就說不行,還不如跟那個叫,叫什麼錦年的那個,人家好歹家里做生意的,不愁吃穿不愁住,哪像現在掙點錢都不夠還債的。你們吶,年輕都不懂事,你一個,于藍一個,犟,就是犟,你說出國有什麼好,也沒個正經工作,玩藝術能當飯吃麼……
于果說,爸,今天您生日,少說兩句吧。
我把煙頭朝著那對吻別男女彈出去,結果風太大,煙頭倏忽一飄不知飛向了哪里。
回到酒桌上,我說,爸,我單位還有點事,我先走了。你慢慢吃,于果,晚上不用給我留門,我先撤了。
沒等他倆反應過來,我抓起背包便出門。
之后的事情,是于果后來告訴我的。
我走之后,老于也覺察出來不對勁,他問于果我倆是不是有什麼矛盾,于果說沒有。
老于半信半疑,說咱們家現在就你倆這一對兒正常家庭了,有什麼矛盾要及時解決,可別鬧什麼幺蛾子。
我可是要面子的人,你倆可別給我丟臉!
老于又說了一個事,老家的祖宅最近有消息要拆遷,說是要蓋風景區,開發商會給一大筆拆遷款,只要我和于果倆人好好的,別整天鬧矛盾,等拆遷款一到手,就把 18 樓的房子貸款提前都還了。
于果問,那這事,得讓于藍知道啊。她也是咱家人吶。
老于道,哼,她?好幾年都不著家,她還知道他爹活著麼?
于是,于果當天晚上就在樓道里給于藍打了越洋電話。
7
那幾日,于藍一直同姐姐同住。我和于果早早上班,白天就留于藍自己一人在家。
一天回家,于藍不在,于果在廚房擺弄,桌上擺了不少吃食,甚至還有一瓶紅酒。
于果把砂鍋排骨湯放在桌上說,于藍出去跟同學聚會了。
我問,今天什麼特殊日子?
于果笑,沒什麼特殊日子就不能吃點好的麼?
脫下圍裙,我才發現她穿了一身新裙子,棉布的裙子,可知她似乎有用心打扮,他知道,我最喜歡女人穿棉布長裙——只可惜人到中年,棉布裙下是再也找不回的青春。
于果給我倒了一杯紅酒說,小白,我敬你一杯。
于果又說,還記得那晚嘛?咱們第一次約會,你給我念詩,忘了嗎?跪在床上念的,『我把石頭還給石頭,讓勝利的勝利,今夜青稞只屬于她自己,一切都在生長』。
我說,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空空,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或許是我不經意的念誦打動了于果內心某處,她似乎眼里有水。于果說,好多年了——我敬你一杯。
我干了。
紅酒入喉,苦澀中帶著甘甜,宛若初戀。
我倆喝了不大半瓶紅酒,她煲的湯很好喝,排骨湯和紅酒還是挺般配的,盡管都是液體,但一陰一陽,一冰一熱,在肚里會完美融合,會有另一種奇特的味道,人身亦如此,婚姻亦如此,總要有不可調和的地方,但結合之后又會有獨特的、怪異的和諧。
于果醉了,女人總是感性動物,醉酒之后總會想起一些有的沒的,把回憶過濾之后再當作良藥來自我感動。
所以,當我扶著她會臥室時,她已經醉眼惺忪,身體軟軟的,我不知她為何會灌醉自己,總覺得有什麼事情還是我不知道的。
于果拽住我的手說,小白,別走。
她又說,我怕。
我俯下身去,將她抱在懷中,于果湊過來親我,我聞到一股清香的洗發水味道,這女人今天真的有點不太尋常,她居然還用了檸檬草香味的洗發水。
于果輕輕地,如炸雷般說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于果又說,沒關系,我想讓你陪我……陪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發誓我是出于愧疚,忽然想到于果其實也是一個女人,自她懷孕一直到流產后兩個月,我倆都沒有同過床,我欠她的,應該是這樣的,以至于我都忘記了她的生日,對于一名丈夫來說,這幾不可饒恕,但于果饒恕了我,代價是我要與她共赴云雨。
然而我只堅持了 1 分 37 秒便繳槍投降,即便如此,我還是弄得通身是汗,腰酸背痛。
當晚,我沒有再去閣樓,也沒有去碼字。當然也沒有再干別的,我睡了半年以來,最沉的一覺。
第二天一早,于藍推門進來,面對一地狼藉——酒杯,剩菜,掉扣子的襯衫,棉布裙子,貓在桌子上喝著排骨湯——驚呼一聲以為家里來了賊,沖進臥室一瞧,我和于果衣不蔽體,仿佛久旱逢甘露的偷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