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錢嗎？沒關系的。欠著吧，連同上次的一起還就可以了。」女孩兒瞇著眼，微笑著看著靈若。

「上次的？什麼時候？」女孩兒的話讓靈若摸不著頭緒。

「你聽說過『地縛靈』嗎?」女孩兒答非所問。

「地......地縛靈？」這個詞就像落在靈若耳邊的一顆炸雷，「轟」地一聲炸響了。

「對！就是那種含冤死去，帶著生前的怨恨一直徘徊在冤死之地，不肯轉世的惡靈。聽說這種鬼惡得很呢！一定要在陽世了了那點執念才肯去投胎。而帶走害死自己的那個人就是它們在這個世上唯一剩下的一點心愿了。這樣的......『鬼』......你沒見過嗎?」在說到「鬼」字的時候，女孩兒刻意地提高了聲音。

「沒......沒有！別問我！別問我！」靈若的心臟就像被夏日里最響的炸雷擊到。所有的血液從那破爛的「血口袋」里往外潑，直到潑到眼睛里，然后靈若的世界「下血」了。這個 世界的萬物萬靈都被血浸染，覆蓋。好厚，好厚的血，怎麼都抹不開!靈若失心瘋地轉動呆笨的輪椅，倒退，轉向，循著記憶中家的方向奔逃!就像上次一樣，不顧一切，不辨方向地 朝著家的方向奔逃就可以了!

「聽說地縛靈都是守候在被害死的地方等著那個害它的人呢!」身后的女孩兒仍舊坐在 她的攤位后面，對著幾次都險些將手指絞進車輪里的靈若幽幽地開口。聲音不大。干嘛要用 太大的聲音呢?只要，只要讓這個該死的人聽到就可以了!

「騙人的！騙人的！這世上不可能有那種東西！騙子！和那個鞋匠一樣，都是騙子......」

靈若終于在惶亂中找到了出口，她拼命搖著輪椅對著家的方向奔逃，低著頭，嘴唇動個不停，眼睛卻茫然地注視著地面。

嘀嘀嘀......

一輛貨車從斑馬線的右邊拐過來，拖著一連串刺耳綿長的車鳴。

靈若被喇叭發出的嘶鳴聲驚醒了過來，抬頭下意識朝沖著自己飛馳來的那輛貨車看過去。

她看到，就在那輛貨車的車座上，一個人將兩只手臂無力地搭在方向盤上，頭卻是耷拉 著，半掛在肩頭。

天啦！這個人，頭耷拉著在開車?!

車子越來越近，靈若也看得越來越清晰——

有血從那個人的腦后溢出來，狀若小蛇游過耳際，順著脖頸淌了下來，淌得滿身都是。

就在真切看清這一幕的時候，那顆一直耷拉著的頭顱竟然搖搖晃晃地離開了一直支撐著 它的肩膀，直了起來。

「啊——」靈若一下子感覺到胸腔里的那顆臟器突然地往下墜，自后，那個地方就空了。

如同爛了的茄子一樣軟綿綿的頭顱在停止了晃悠，獲得平衡的一瞬間，靈若看清楚了那 張隱匿在車窗后的臉。那是摻著紅色血液跟青灰色尸斑的一堆碎肉，一堆被擠到車輪下揉碎 了的碎肉塊，消失了五官。兩條裸露的胳膊，對！裸露的不能再裸露的胳膊袒露著一塊塊紅色的肌肉群，而肌肉群上還纏繞著白色的帶狀肌腱。隨著汽車行駛的顛簸，肌肉就像毛毛蟲 一樣蠕動著。這一切特征都不可辯駁地說明，開著這輛車的不是人，而是一具碎尸!

沒有人能辨認出它以前的身份。

但車窗之外的靈若無比清楚，這個就是那女孩兒說的 「地縛靈」!

她知道，她該償還了。

突如其來的一聲慘叫蓋住了車鳴，就跟三個月前一樣，短短的斑馬線又被一群極富好奇心的人圍成了圈。圈內依舊停著一輛藍色的貨車，而倒在地上的人換成了一個癱瘓的女孩兒。

傾倒在身旁的輪椅，車輪還「咕嚕嚕」地打轉。貨車上的司機驚慌失措地從駕駛座上跳下來， 徑直跑到那個被自己撞倒的女孩兒身邊。女孩兒的雙目死死瞪著車子的方位，嘴巴張得很大， 保持著生前最后一次撕心裂肺的哀嚎。僵硬了的肌肉凝著瀕死前可怖的表情。女孩兒就那樣 靜靜地蜷縮在地上，地上卻意外地干凈，沒有出現絲毫的血跡。

8

因為車禍的現場包括尸體身上沒有出現任何血跡，法醫應家屬的要求對靈若進行了尸檢。 在家屬將尸體領回去后的第二天，法醫的尸檢報告出來了。

法醫在靈若的胃里找到了還沒有 來得及消化完全的爆米花殘留，而在這些殘留的爆米花里檢測出帶有很高濃度的嗎啡。并且 在事發現場，警察發現那輛車在距離死者很遠時就已經開始剎車，地上拖了兩條又黑又長的 剎車痕跡。事實上，車子在距離死者一米開外的地方就已經完全停了下來，也就是說車子并 沒有碰觸到死者。

死亡報告中顯示，死者腎上腺分泌出大量的兒茶酚胺導致心跳突然加快，血壓升高，心肌代謝的耗氧量急劇增加。

過快的血液循環如洪水一般沖擊著心臟，使心肌纖維撕裂，心臟 出血，最終導致心跳驟停致人死亡。醫學上將此稱為「驚嚇死亡」。

死者在面臨致命危險的時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再加上體內的嗎啡在死者精神上造成了嚴重的創傷，導致死 者在視覺跟觸覺上體驗到了一些可怕的幻覺，從而受到負面的心理暗示，強行宣告了自己的 死亡!

由于這份報告的認定，靈若的案子從普通的交通肇事升級成為蓄意謀殺。幾天后，犯罪嫌疑人在家中被捕，很快便在法庭進行了公開審理。當天，兩個警察押著一個女孩兒站上被 告席。女孩兒看上去年齡跟靈若相仿。女孩兒對她的罪行供認不諱，就好像一件好人好事找上了她，誰都會欣然接受一樣。一直到讓她供述犯罪動機的時候，女孩兒眼底才出現了從未 出現過的波動。

「三個月前，同樣在那條斑馬線上，一輛藍色的貨車撞死了一位老人，大家還記得嗎? 那個老人就是我的父親。那天輪到我去給父親送飯，隔著馬路，我看到一個女孩兒跟我父親 吵了起來，那個女孩兒從父親手里搶過鞋子，沒有付錢就走掉了。

父親跛著一條殘了的腿在 后面一邊喊著什麼，一邊跟著女孩兒追了過去，可是女孩兒跑得太快，父親很快被落在了后 面。就在追到那條斑馬線的時候，父親摔了一跤。可是......可是還沒等他爬起來，一輛貨車飛了過來......然后......然后我就什麼也看不見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被阻在了馬路中央，飛速交錯的汽車在我身邊穿過，我寸步難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殘忍的一幕在我面前發生。

我無助地拼命朝父親喊，叫他不要再追了！不要再為了那幾塊錢奔命了！可是......可是 父親聽不到啊！他聽不到！

直到......直到我這邊的紅燈換成了綠燈，直到我終于可以沖到父 親身邊將父親保護起來......我看到的卻是浸在血泊中的父親.....」待這個鄉下模樣的女孩 給所有人講完這個故事的時候早已是泣不成聲。

「我頂替了我父親的攤位就是希望能夠讓那個罪人為我父親贖罪!」

女孩兒最終因在食物中投毒，致使被害人神經系統出現紊亂，驚嚇致死而被以蓄意殺人罪判處死刑。

那天，阿助一個人坐在法庭的角落，面對這樣一份始料不及的供述，阿助原本那顆明朗 的心開始變得含糊不明。

「惡？它的界限到底設在哪里？」阿助原本濃得化不開的仇恨在會審結束的時候變得蕩然無存。如果死去的不是靈若，或許他會毫不猶豫地像那些中立者那樣站到復仇者的那邊吧? 而如果害死靈若的人是個徹頭徹尾的惡棍，或許現在的他也會更輕松一些吧?

迫不及待要回來守護的天使之城頃刻間成了一座墓園。

他要離開了。